药品车在雪道上颠簸着,车厢里堆着半车药材,空气里弥漫着当归和艾草的味道。江荣廷掀开车帘一角,看了眼窗外掠过的枯树林,又放下帘子,眉头依旧没松开。
刘绍辰正借着从帘缝透进来的光,翻看一本磨损的旧书,见江荣廷神色沉郁,便合了书:“把总,心里有事?”
江荣廷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绍辰,这次去吉林,遇上点事。”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日本人找我了。”
刘绍辰眼神微动,没插话,等着他往下说。
“是个叫森木的,大和商行的老板,看着文质彬彬,手里却握着军火。”江荣廷指尖在膝盖上划着,“他说,他们日本人早晚要跟俄国人动真格的,想让咱帮着侦查俄国人的布防,或者偶尔袭扰一下他们的辎重队。”
他抬眼看向刘绍辰,语气里带着困惑:“他许了好处,说事成之后给咱最精良的军火,还能长期合作。你也知道,咱沟里缺的就是家伙什,真有那些硬货,往后谁也不敢轻易欺负到咱头上。”
“但是你怕了?”刘绍辰问。
“不是怕。”江荣廷摇头,“是觉得悬。俄国人横,日本人更不是善茬。这俩货在咱东北的地界上打架,咱掺和进去,算哪门子事?帮了日本人,俄国人记恨咱;要是没办好,日本人怕是也不会给好脸色。到时候两边不讨好,碾子沟怕是要被搅成一锅粥。”
他叹了口气:“我琢磨了一路,拿不定主意。答应吧,怕引火烧身;不答应吧,那军火是真诱人——这乱世里,手里没硬家伙,腰杆子都挺不直。”
车厢里静了片刻,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刘绍辰忽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江荣廷的目光一下子聚了过来。
“把总,您觉得日俄为啥要在咱这地界打仗?”刘绍辰反问。
“还能为啥?抢地盘,争利益呗。”
“那他们把咱当什么了?”刘绍辰又问,“是当人看,还是当棋盘上的棋子,或者……是能帮他们咬人的狗?”
江荣廷一怔,没说话。
刘绍辰语气平淡,却带着股清醒的冷,“俄国人是豺狼,日本人就是虎豹,都是来抢东西的。他们打起来,那是狗咬狗,一嘴毛,跟咱没半分关系——咱既不是他们的狗,也犯不着替任何一方卖命。”
他往前凑了凑,眼神亮起来:“但他们打架,咱能捞着好处,这就有关系了。”
“你的意思是……”
“日本人给军火,咱想要;俄国人要是也来许好处,咱也能接着。”刘绍辰说得干脆,“帮谁,不帮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给的好处实在,咱就跟谁‘合作’。侦查情报?可以,但得看值多少军火;袭扰辎重队?也行,但得先把弹药送过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甚至,咱可以两边都应着。给日本人的消息,掺点假,让他们跟俄国人打得更凶;要是俄国人也来找咱,咱也跟他们虚与委蛇,让他们觉得咱还有利用价值。他们斗得越狠,越没空盯着咱,咱就趁这功夫,把他们的军火、粮食、物资,能弄多少弄多少。”
“东北这地界,论军火,谁能比得上这两家?那是他们的家伙事,再好也是别人的,只有弄到咱手里,让弟兄们握紧了,才是咱自己的底气。”刘绍辰看着江荣廷,目光坦诚又锐利,“把总,乱世里,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日本人也好,俄国人也罢,都是咱壮大自己的梯子。踩着他们给的好处往上爬,等咱碾子沟的枪杆子够硬,人够多,到时候别说他们,就是再来几路豺狼虎豹,咱也能一拳头砸回去!”
“说到底,强大自己,才是真格的。”
江荣廷看着刘绍辰,车厢里的药味似乎都淡了些。他心里那团纠结的乱麻,像是被这几句话一下子挑开了,豁然开朗。
他猛地一拍大腿,炭盆里的火星又跳了跳:“好小子!你这脑子,是真开窍!”
刚才还觉得进退两难的事,经刘绍辰这么一说,竟成了个难得的机会。
“就按你说的办!”江荣廷眼里的犹豫一扫而空,只剩下果决,“日本人那边,先拖着,让他把好处亮得再实在些;俄国人那边,也得想办法搭个线——两边的好处,能吃多少吃多少!”
车窗外的风还在呼啸,但江荣廷觉得心里头那点憋闷,全被这股子透亮的思路吹散了。他看了眼刘绍辰,这书生模样,肚子里装的果然不是酸墨水,是能在乱世里趟出活路的真见识。
碾子沟的日子,或许真能不一样了。
回到碾子沟没几日,这“不一样”的苗头还没冒出来,先刮起了些刺人的风。
刘绍辰在会房后墙根寻了间空屋住下,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团勇们扛着枪从他窗下过,嗓门敞亮得故意让他听见:“那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识几个字,能顶啥用?”有人往地上啐了口,枪托往雪地里一杵,“依我看,把总是心善,可怜他流落至此,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真要论干活、拼刀子,他能顶个屁用?”
金厂的老砂工蹲在溜槽旁抽旱烟,对着后生撇嘴:“文绉绉的,怕是连砂金和石砾都分不清。”连街口卖杂货的老汉都跟人念叨:“乱世里枪杆子才是道理,他那支笔能顶啥用?”
这些碎话像砂金里的石渣子,不显眼,却硌得人慌。刘绍辰像是没听见,每日天刚亮,就揣着个磨得发亮的旧本子出门,背着手在沟里慢慢转。沟里的金场、民团,沟外的村落,他都转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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