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义身后的队伍拉得老长,三百来号团勇扛着枪,步子迈得沉。有人把枪往肩上一扛,腾出的手抓过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猛灌,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打湿了衣襟,却没人停下来擦——归心似箭,脚底下都带着股劲。
老东风头天就交给了佟世功的官军,听说要押去吉林大牢。交人的时候,庞义只扫了眼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匪首,看着他还在挣扎着骂骂咧咧。
“老庞,歇口气不?”刘宝子从后面赶上来,手里的水壶晃了晃,“还剩小半壶,你润润嗓。”
庞义摆摆手,眼睛望着前头山口——过了那道梁,就看得见碾子沟的烟筒了。“走快点,早到早踏实。”他哑着嗓子应道,脚跟在马腹上磕了磕,黑马加快了步子,蹄子踏在碎石路上,溅起的尘土扑了后面弟兄一脸,惹得几声笑骂,却没人真计较。
队伍里有人哼起了小调,跑调跑得厉害,却透着股轻松。打了这些天,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人心里都揣着点念想——沟里的热炕头,婆娘炖的热汤,还有金厂那边传来的锤声,那是日子该有的动静。
总会门口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江荣廷站在门廊下,手里攥着个金葫芦,指腹一遍遍摩挲着。远处尘土扬起时,他眼睛一亮,往前迎了两步——团勇们扛着枪,步子踏得石板噔噔响,虽个个汗透衣衫,脸上却带着股打了胜仗的硬气,枪杆上的泥痕都像是勋章。
“大哥!”庞义翻身下马,马缰往旁边弟兄手里一塞,大步就冲了过来,带起片细灰。
江荣廷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眉头先紧后松:“哎呀,我的好兄弟,可算回来了!咋样?没伤着吧?”
庞义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往自己胳膊上捶了一拳:“没事!好着呢!就是肩膀被子弹咬了一口,老东风那厮被我摁在泥里的时候,可比我狼狈多了!”
“好!好!”江荣廷拍着他的后背,转身冲院子里喊,“兄弟们,辛苦你们了!为咱金沟立了大功!绍辰,赶紧给弟兄们论功行赏,一文都不能少!”
刘绍辰早带着账房先生候在院里,闻言扬声应道:“放心吧把总!这就登记!”团勇们围着账桌,脸上的疲惫被兴奋冲散,有的互相拍着肩膀笑,有的急着报自己斩了多少匪,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江荣廷拽着庞义进了会房,刚要转身倒茶,庞义慌忙起身:“这不行大哥,哪能让你给我倒茶?我来我来!”
“坐着!”江荣廷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慢悠悠往茶盏里注着水,“你提着脑袋替我去拼杀,我伺候你这一回,还不该当?”
庞义挠了挠头,嘿嘿笑了:“那……就听大哥的。”
茶盏刚递到手里,江荣廷朝外喊:“马祥!”
马祥应声跑进来,立在门口听令。
“让受伤的弟兄都挪到后院厢房,伤重的多派两个人伺候。”江荣廷声音沉了沉,“还有,明天把战死弟兄的家属都请过来,抚恤金按双倍发,家里有难处的,金场那边多照看些——告诉她们,我江荣廷记着她们的男人。”
“是,把总!”马祥应声退了出去。
会房里静了片刻,只有茶壶里的茶水还在轻轻晃。庞义捧着茶盏,忽然道:“大哥,这次能拿下老东风,多亏弟兄们拼命……有几个新兵蛋子,头回上战场就敢往前冲,比我当年还虎。”
江荣廷点头,眼里带着暖意:“都是好样的。”
日头偏西时,院子里的赏银发得差不多了。江荣廷亲自站在台阶上,给立了头功的几个弟兄挂了红绸,又挨个拍了拍肩膀。后厨早炖好了肉,蒸好了馒头,大缸的烧刀子搬了出来,团勇们围着院子里的长条桌坐定,酒杯一碰,喊杀声似的喝令声震得窗纸都颤。
江荣廷端着酒杯,走到庞义身边,跟他碰了碰杯:“敬弟兄们,也敬你。”
庞义仰头干了,抹了把嘴:“敬大哥,敬咱金沟!”
酒液入喉,辣得人眼眶发热,可院子里的笑声、划拳声混在一处,倒比什么庆功词都实在——出去的人回来了,仗打赢了,这比啥都强。
江荣廷推门进来时,带着一身酒气和夜风的凉。他脚步虚浮地晃到炕边,没等坐稳就往后一仰,后脑勺磕在墙柜上,发出闷响也浑不在意,只长长吁了口气,喉结滚了滚。
吴佳怡正坐在灯下拉线,见他这样,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端过桌上晾好的凉茶递过去:“慢点喝,压压酒气。”
他接过来猛灌了两口,茶水流到下巴上也没擦,眼睛半睁着,盯着屋顶的椽子出神。“今儿庆功……该高兴的。”他含混地开口,声音里裹着酒意,却透着股沉郁,“你揣着娃,是一喜;把老东风那帮杂碎打败了,是二喜……”
话没说完,他忽然抬手按了按眉心:“可沟里又添了五十多个坟头……他们屋里的媳妇,往后日子该咋过?”
吴佳怡挨着他坐下,指尖轻轻抚过他攥紧的拳头,“愁也没用,”她声音温温的,却带着稳当劲儿,“她们不是还有手有脚么?给她们找些能做的活计,手里有进项,日子就撑得下去。”
江荣廷苦笑一声,摆了摆手:“做啥?下井子她们顶不住,地里的活计,家里那点薄田够她们折腾的了。除了这些,还能有啥营生?”
吴佳怡没接话,只伸手拨了拨灯花,灯芯“噼啪”一声,屋里亮堂了些。她转头看他,眼里映着光:“怎么没有?你忘了?民团那身衣裳,开春到现在换了两茬,都是去二道河子的裁缝铺订的,花了多少银子?”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金沟枭雄:从伙计到东三省巡阅使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