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苏和泰刚在案前铺开军报,幕僚李茂文就掀帘闯了进来,脸色比纸还白。
“将军大人!不好了!碾子沟那边……又有个宋天奎竖起大旗了!”
苏和泰手里的狼毫“啪”地掉在砚台里,墨汁溅了满案:“什么?宋天奎?他也敢?”
“千真万确!”李茂文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发颤,“现在各路民团、占山绺子都往他那涌,足有三四千人,把碾子沟挤得黑压压的!他们拥宋天奎当新首领,看这势头,比当初江荣廷在时还要盛!”
“江荣廷还没处置利索,他们倒先换了旗?”苏和泰气得直拍案,案上的茶杯震得乱晃,“他娘的!这群金匪是割不尽的韭菜?”
正骂着,佟世功掀帘进来,见这光景,故意露出副错愕模样:“将军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茂文忙解释:“佟协领来得正好——碾子沟要换大旗了,宋天奎自立为新首领了。”
“哦?”佟世功眉头皱得像个疙瘩,语气里满是“担忧”,“这可真是……刚除了江荣廷,反倒逼得他们抱团谋反了,这可如何是好?”心里却早乐开了花——苏和泰啊苏和泰,你也有今天。
李茂文叹了口气,看向苏和泰:“大人,这些民团本就骁勇,再这么扩充下去,人马多少还是其次。万一惊动朝廷,让皇上知道吉林地面乱成这样……那乱子可就捂不住了。”
苏和泰急得在帐内转圈,靴子碾得地砖咯吱响:“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下官斗胆进言……”李茂文迟疑了一下,“或许,该把江荣廷放回去。”
苏和泰猛地顿住脚,转头看向佟世功:“佟协领,你说呢?”
佟世功端起案上的凉茶,慢悠悠抿了一口,仿佛没听见。
“佟世功!我问你话呢!”苏和泰的火气直往上冲。
佟世功这才放下茶碗,脸上堆着笑:“大人问我?依我看,倒不如问问阿保林。当初这主意是他出的,他定有法子收拾残局。”
“问他?”苏和泰怒哼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脚凳上,“没有他,事情能闹到这步田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这……”佟世功故作难色,“我好不容易才把江荣廷‘请’来,如今再放回去,岂不是放虎归山?”
他垂着眼,掩去眸底的得意——眼下这局面,正是他想看到的。苏和泰啊苏和泰,你也尝尝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今日这事,总算能让他佟世功在这将军府里,扬眉吐气一回了。
“大人!听说碾子沟乱成一锅粥了,下官特来报喜!”阿保林掀帘时带起一阵风,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手里还攥着张刚收到的字条,显然以为能讨个赏。
苏和泰正对着地图憋气,闻言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砚台被震得跳起来,墨汁泼了满纸:“报你娘的腿!给老子滚!”
“大人息怒!”阿保林脸上的笑僵住,慌忙往前凑了两步,“依眼下的情形看,咱们正好……”
“依你娘的蛋!”苏和泰抓起案边的茶盏就砸过去,瓷片擦着阿保林的耳朵飞过,“还敢提情形?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滚!”
“大人叫你滚呢。”佟世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嘴角勾着抹冷笑,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李茂文也跟着点头,假意劝道:“是啊,阿保林,大人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先退下吧。”
“难不成要等大人命人把你叉出去?”佟世功补了句,声音不高,却像根针扎在阿保林心上。
阿保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苏和泰喷火的眼睛,又瞅瞅佟世功和陈茂文那副看戏的模样,知道再待下去准没好果子吃。他攥紧了手里的字条,指甲都快嵌进纸里,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矮着身子往后退,掀帘时动作太急,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背影透着说不出的狼狈。
将军府的门在他身后“哐当”关上,把那点残存的得意,彻底关在了门外。
“可放他总得有个体面理由啊。”苏和泰皱着眉,手指在案上敲得咚咚响,“当初抓他是以‘金匪首’的名义,如今平白放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再者说,招安绝非儿戏——匪就是匪,给了名分,那还了得?”
李茂文捻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大人忘了?江荣廷先前帮兵剿匪,朝廷本就有嘉奖的意思。咱们不妨说……查核之下,江荣廷虽出身草莽,却素有约束部众、保境安民之举,先前所谓‘匪首’一说,多是误传。”
“误传?”苏和泰挑眉,“这能糊弄过去?”
“怎么不能?”李茂文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再补一句——如今碾子沟群龙无首,宋天奎聚众起事,恐生民变。暂放江荣廷回去,委他‘安抚地方’之责,令其约束旧部,瓦解宋天奎势力。如此一来,既显得大人宽宏,又把他变成了官府的‘刀’,岂不两全?且这不算招安,只是权宜之计。”
佟世功连忙点头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李先生这话在理。说是‘暂委差使’,既没明着招安,又给了他回去的由头,正合大人的心意。他若听话,便替咱们稳住碾子沟;若不听话,那便是‘辜负朝廷恩义’,到时候再拿他,名正言顺。”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虽没做成招安的顺水人情,但能让江荣廷活着回去,也算对得住那笔金沙了。
苏和泰琢磨着这话,眉头渐渐舒展开:“嗯……就说‘查无实据,且念其曾有助剿之功,暂释回籍,以观后效’。对外则称,令他回去安抚部众,不得生事。”他一拍案,“既没丢了朝廷的体面,又能借他的手去搅碾子沟的浑水,好!就这么办!”
李茂文躬身道:“大人英明。如此一来,朝廷断不会怪罪。”
苏和泰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看向佟世功:“那这事,还得劳烦佟协领去办——去跟江荣廷说清楚,是本官念他尚有可用之处,才网开一面。让他记着这份情,回去后好好‘当差’,别想着什么名分,本分些。”
佟世功心里冷笑,面上却恭顺应道:“属下遵命。定让他知道,这是大人的恩典。”
吉林城的风,怕是要往碾子沟那边,更烈地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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