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辰转身从里间抱出个木匣,打开来,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这点心意,是江把总给大人路上添些茶水钱的。”
李茂文低头瞥了眼木匣,五千两银票叠得方方正正,纸角挺括。他嘴角笑意更深,也不客套,伸手从匣里拈起银票,数都没数,便顺势揣进了袖袋——动作熟稔得像是揣自己的东西。“江把总这份心意,我领了。”他拍了拍袖袋,那里微微鼓起一块,语气里带了几分同僚间的随意,“往后都是为朝廷办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客气就生分了。”
他把章程推到江荣廷面前:“你在这上面画个押,我好带回吉林复命。将军见了,定知你诚意。”
江荣廷取过笔,蘸了墨,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个鲜红的指印。朱砂印泥落在纸上,像颗沉甸甸的印信,把两方的心思都落了实。
“好。”李茂文拿起章程,小心卷好塞进皮包,起身时拍了拍江荣廷的胳膊,“往后便是一处效力了。同是为朝廷镇守关外,彼此照应着,差事才能办得顺顺当当。”
“大人说的是,往后仰仗之处还多。”江荣廷也起身,语气里多了几分对“同僚”的认同。
“章程我先带回吉林,”李茂文整了整衣襟,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将军府那边还要行文备案,待兵部批了委任状,再派人送来。到那时,江管带可就要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劳大人了。”江荣廷送他到门口。
会房的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炭盆火星四溅。李茂文裹紧披风,回头又冲江荣廷拱手笑了笑,那笑意里再无半分初见时的疏离,反倒透着几分“自家人”的热络。他拢了拢袖袋,脚步轻快地消失在巷口。
江荣廷立在门内,望着空荡荡的巷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李茂文揣着银票时的坦然,那句“同朝为官”,都在提醒他——这桩事,算是真的落定了。往后的路,终究是换了个走法。
送走李茂文,江荣廷没多耽搁,当即把刘绍辰叫到了账房。窗纸刚被日头晒透,他没急着说话,先从柜里翻出一本账册,指尖在上面敲了敲——那是去年金场的实产账,红笔圈着的数字刺眼得很:黄金九万两。
“三成税,你算算多少?”江荣廷的烟杆在桌沿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账本上。
刘绍辰早算过,指尖在算盘上拨得飞快:“九万两的三成,就是两万七千两。”他抬眼瞅着江荣廷,“把总不舍得,是该的。咱营里要添枪弹,弟兄们的饷银得足,哪样不要钱?真把这三成全缴了,手里就空了。”
江荣廷哼了声,烟杆往账册上一点:“总会原先抽三成,那是弟兄们心甘情愿——抽上来的钱,买枪、修堡、冬天给孤寡发粮,都花在沟里。如今换成官府,这三成税缴上去,指不定填了谁的腰包,咱凭啥当这个冤大头?”
“李茂文回去以后就得派税官,得赶紧想辙。”刘绍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他们不懂采金的门道。咱金场分里外沟,外沟是明面上的,砂量稀,一年顶多产金三万两;里沟才是真出砂的,那六万两,全在里头藏着。”
江荣廷眼里亮了亮:“你的意思是……”
“得做两本账。”刘绍辰拿起毛笔,从抽屉里另取了本空白账册摊开,“这本就当明账,写上‘碾子沟产金三万两’。税官来了,就带他们去外沟看,让采金的弟兄们故意放慢进度,砂堆往稀里掺土。里沟那边,让朱顺带弟兄守着,说是‘新探的矿,还没出砂’,谁也不许靠近。”
“账面上呢?”江荣廷追问。
“明账就按外沟的数算,三万两的三成,缴九千两税金,不多不少,看着合规。”刘绍辰又翻出本“成本账”的空册,“再虚报些开销——人工、工具、骡马费,往高了填,就说今年山洪冲了矿洞,修洞花了不少,税官就算起疑,也查不出实底。”
江荣廷摩挲着烟杆,想起总会的老规矩。以往金帮抽的三成,名义上是“帮费”,实则全由他调度:修路通了内外沟,给沟里农户免了租子,设闲人房收留无依的老弱,给弟兄们的遗孀按月发津贴,还办了学堂教娃认字——桩桩件件都落在实处,弟兄们从不说啥。如今官府要的三成,若是全缴,这些事就办不成了,碾子沟的人心怕要散。
“还有总会的抽成。”他忽然道,“明面上得换个名目,不能再叫‘帮费’——就说按规矩收‘矿洞租金’‘工具折旧费’,这三成里该缴给官府的税金,由总会统一交给矿务局,免得税官挑刺说咱‘重复盘剥’。”他顿了顿,指尖在账册上点了点,“暗地里,让各沟把头把这三成实打实记在这本实产账上——除了缴给官府的那部分,余下的不能动,得留着当营里的‘活钱’,万一打起仗来,买枪弹、招团勇,都得靠它。”
刘绍辰点头:“把总放心,我这就去跟把头们说,把实产账理得严实些,再把明账按外沟的数填好。税官那边,我多备些好酒好菜,再塞点银子,保管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江荣廷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金场的方向。远处的矿洞冒着白烟,那是弟兄们在淘金,锤声混着吆喝,在沟谷里荡开。他忽然觉得,这比北沟战场上的厮杀更难——战场上拼的是勇,如今拼的是细,一步算错,不光自己的营伍撑不住,连碾子沟的百姓都得跟着受委屈。
“得让弟兄们守口如瓶。”他沉声道,“谁要是走漏了里沟的消息,按帮规处置。”
“放心,都是跟着把总出生入死的,嘴严实。”刘绍辰把实产账锁进柜子,又拿着空白明账起身,“我这就去安排,保准税官来了挑不出错。”
窗外的日头渐渐斜了,把他的影子投在账册上,像个张开的盾。江荣廷拿起烟杆,在账册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心里有了数:这官得做,这钱得留,碾子沟的日子,不能因为招安就变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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