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那场无法解析的磁力与声学的共舞之后,Site-22A被一种新的常态所笼罩。那不再是单纯的等待,而是一种紧绷的、近乎虔诚的守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期待,仿佛整个基地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一次来自虚无的微弱吐息。阿尔贝特·詹宁斯感到自己大脑中某个负责纯粹理性分析的区域已经疲惫不堪,甚至有些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原始的、基于直觉的警觉。
第六天的黎明在绝对的寂静中到来。监测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近乎刻板,与第五日凌晨的疯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研究人员们眼圈发黑,依旧执着地反复处理、分析着那段诡异的数据,试图从中榨取出一丝一毫的理解,但每一次运算都只是更深刻地揭示了其不可知性。那不是一个等待被解决的谜题,而是一份来自另一个领域的声明,用他们无法理解的语言书写。
阿尔贝特离开了充斥着沮丧和咖啡因气味的指挥帐篷。他需要空间。他信步走到机场边缘的铁丝网前,眺望着远方。晨光洒在群山上,给它们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金边。这片土地从未显得如此古老,如此深邃,又如此……漠然。人类的焦虑和困惑,在这亘古的山峦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一整天,没有任何异常报告。那种绝对的“无信号”状态本身,开始成为一种令人心理上难以承受的压力。那架飞机和其上承载的“朝圣者”,仿佛彻底湮灭在了另一个维度,连最微弱的回波都不曾传回。阿尔贝特发现自己会无意识地看向西方,那个消失的方向,仿佛能用视线穿透时空,窥见那场正在发生的、“换装”的奥秘。
下午,他做了一件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他联系了Site-22A内负责与当地雅兹迪社区联络的文职官员,请求获取一些更深入的、关于“kiras guhor?n”和死后旅程的雅兹迪内部文献或口述传统,特别是与“七日”周期相关的部分。他知道这近乎是一种迷信的求助,是对科学无法提供答案的绝望补充。
官员送来了一些翻译过来的文本片段和摘要。阿尔贝特沉浸其中,暂时离开了数据的海洋。这些文本充满了象征和隐喻,诗意而晦涩。它们谈及灵魂脱离身体后,需要七日的时间穿越一段危险的、介于现世与来世之间的领域(barzakh),期间会面临考验和净化。它们提及一位引导灵魂的圣者,以及最终抵达“冥土之地”(有时被称为Lalish的精神原型)后的审判与重生。“换装”并非简单的更衣,而是本质的蜕变,是卸下前世所有业力与记忆的重负,准备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循环。
这些描述与他所见所闻有着令人毛骨悚应的对应:七天的消失、目的地的不可触及、朝圣者的记忆缺失……科学观测到的异常,是否正是这个过程在物理现实层面投下的扭曲倒影?那磁力的曼荼罗是否是灵魂净化的场域?那低沉的嗡鸣是否是引导圣者的歌声?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过于“不科学”的联想,但它们如同藤蔓,一旦生根便难以彻底清除。
第六天的夜晚,格外寒冷。阿尔贝特几乎没睡,一半是因为警惕,一半是因为那些古老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第七天的太阳,终于在地平线上探出头。
这是预定的回归之日。整个Site-22A的气氛骤然改变。之前的守望和探究被一种临战前的紧迫感取代。机动特遣队再次进入高度警戒状态,封锁了所有入口,清空了跑道。地勤人员检查着应急设备,以防那架归来的飞机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状况。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眼睛紧盯着各种屏幕,空气中电流般的紧张感噼啪作响。
阿尔贝特站在指挥台前,手心微微出汗。所有的理论、所有的猜测、所有的震撼,都将在这最后一天见分晓。飞机会回来吗?会以何种方式回来?上面的“朝圣者”还在吗?机组人员呢?他们会记得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日出,上午,正午……天空湛蓝,一览无遗,没有任何飞机的踪迹。雷达屏幕上依旧空空如也。
每一次通讯频道的静电噪音都让人的心脏漏跳一拍,但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
等待。焦灼的等待。
下午的阳光开始变得倾斜。焦虑感如同浓雾般在基地弥漫。历史记录显示飞机会在日出时分返回,但现在已经过了正午这么久……
“会不会……”一个年轻的研究助理刚开口,就被阿尔贝特用眼神制止了。不能往那个方向想。基金会最不希望的就是异常偏离其既定轨道。
阿尔贝特反复看着贾拉勒长老登机前的视频记录,试图从那位长者平静而深邃的表情中找到一丝保证。但他只看到了一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坦然,仿佛无论是抵达、离开还是回归,都只是宏大计划中早已注定的步骤。
黄昏将至,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失望和不安的情绪几乎要压垮所有人。难道出了意外?难道这一次,朝圣之旅未能完成?
就在太阳即将完全没入地平线,最后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流淌在跑道上的那一刻
它出现了。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雷达信号由远及近的过程。没有引擎的轰鸣由弱变强。
它就那么突兀地、安静地悬浮在跑道尽头大约十米的低空中,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之前隐形了 now decloak。
正是基金会提供的那架“朝圣航班”。机身光滑,在夕阳下反射着温暖的光泽,看起来……一尘不染,甚至比出发时还要崭新,没有任何经历了七天长途飞行的痕迹。
整个指挥中心的人都惊呆了,足足有几秒钟的死寂,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视觉确认!!”阿尔贝特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麦克风大吼,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是它!它回来了!怎么出现的?!”
“雷…雷达依旧没有接触!光学观测确认!它…它就那么出现了!”空中管制员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生命迹象扫描!快!”
各种传感器立刻对准了那架静止的飞机。热成像显示机舱内有着密集的热源信号那是乘客。驾驶舱内也有两个清晰的热信号。
“生命迹象确认!数量……与出发时基本吻合!”
阿尔贝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 relief,几乎站不稳。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就在这时,飞机的起落架无声地放下,机身微微一沉,轮胎轻盈地触碰到跑道的沥青地面,没有发出丝毫撞击声。仿佛它不是降落,而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放在了地面上。
紧接着,引擎的轰鸣声才第一次传来但那声音平稳、低沉,甚至显得有些……慵懒,完全不像经历了长途跋涉。
飞机开始自行滑行,精准地沿着中线,向着候机楼指定的停机位滑去,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飞行员在完美操纵。
“尝试通讯!”阿尔贝特命令道,心脏狂跳。
“朝圣航班,这里是Site-22A指挥中心,收到请回答。”通讯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静电噪音。
片刻之后,一个平静得异乎寻常的声音响起,正是贾拉勒长老。
“指挥中心,这里是朝圣航班。旅程已完成。请求准许下客。”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疲惫、激动或者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完成使命后的宁静。
阿尔贝特与特遣队队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准许下客。欢迎回来,长老。”
飞机缓缓停稳,舱门打开,舷梯落下。
阿尔贝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队全副武装却同样紧张的特遣队员,快步走向停机位。
第七天的黄昏,最后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真正的未知,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们带回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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