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的欢呼声漫过城墙时,钟繇正站在府库的石阶上。雾比方才淡了些,能看见蜀兵举着红旗穿过朱雀街,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吴班提着剑走过来,见他手里还捏着那片浸潮的枯叶,忽然放缓了脚步。
“钟公。”吴班的声音比在战场上温和些,“军师说,若您愿降,可保府中上下无事。”
钟繇没看他,目光越过蜀兵的队伍,望向城西的渭水。秋汛的浪还在翻,月光不知何时破了雾,洒在水面上,亮得像铺了层碎银。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哑:“庞统倒会做人。”
这话没头没尾,吴班却懂了。他往后退了退,给钟繇留了片空地——老臣降城,总要有片刻体面。
而此刻的中军大帐,已挪到了长安的州牧府里。庞统坐在原是钟繇的案后,案上摆着刚送来的粮册。魏延兴冲冲地掀帘进来:“军师!钟繇降了!吴班正带着人看押魏兵呢!城里的百姓也没乱,咱们的兵守着街,秋毫无犯!”
庞统“嗯”了一声,指尖在粮册上划着。册子里记着长安现存的粮草——不算被吴班“借”走的那批,还够蜀军吃两个月。他抬头时,正看见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案角的铜灯上,灯花“噼啪”爆了声。
“魏延。”他忽然道,“你说,钟繇为什么不降得再早些?”
魏延愣了愣:“大概是抹不开面子?老臣嘛,总想着战死殉国才体面。”
“不全是。”庞统放下粮册,走到窗边。窗外的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月光透过枝桠,在地上织出张碎网。“他在等陇西的援军。”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钟繇守长安三年,早把陇西的援军路数摸透了——他算着咱们拿下郿县要半月,攻长安要半月,等他粮尽时,陇西的兵刚好过陈仓。可他没算到秋汛,更没算到咱们不用云梯就能破城。”
魏延挠挠头:“那现在咋办?陇西的援军要是真来了,咱们刚占长安,怕是得两面受敌。”
“来不了了。”庞统笑了笑,从袖中摸出另一封密信——是方才从钟繇府里搜的,落款是陇西守将徐邈。信里说“秋雨阻路,粮草难运,援军迟滞十日”。“秋汛不光淹了渭水渡口,还冲了陇西到陈仓的栈道。徐邈想救长安,得先修栈道。”
他转身走到舆图前,指尖从长安划向洛阳:“咱们有两个月的粮,足够做很多事了。派一队人去修陈仓的城防,挡住陇西;再派一队人往洛阳方向探探——曹叡刚登基没多久,朝里还乱着,洛阳的兵未必敢轻易西来。”
魏延听得眼睛发亮:“那是不是说……咱们能趁这时候拿下洛阳?”
“急什么。”庞统拍了拍他的肩,“长安是关中的根,咱们得先把根扎稳了。让士兵们先休整三日,再去安抚百姓——当年高祖能定天下,靠的不是兵多,是关中百姓的心。”
三更时,长安的街面上渐渐静了。蜀兵抱着枪坐在屋檐下,月光照在他们的甲胄上,亮得温软。有百姓从门缝里探出头,见蜀兵没抢东西,也没烧房子,悄悄端了碗热汤递出去:“兵爷,趁热喝。”
蜀兵愣了愣,接过汤碗时手都有些抖——从汉中出兵到现在,他们还是头回受百姓这样待承。
而州牧府的后院里,庞统正和钟繇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壶酒,两个酒杯。钟繇端着酒杯,看着月光落在酒里,忽然道:“庞士元,你可知钟毓在郿县时,总说你用兵像耍把戏?”
庞统笑了:“那钟公觉得呢?”
“不像把戏,像栽树。”钟繇呷了口酒,声音沉了些,“你不直接砍树,先松根,再断水,等树自己倒了,还能让树根发新苗。”他顿了顿,看向远处的长安城:“你想让关中的百姓当这新苗?”
庞统没否认,只是举杯敬了他一杯:“钟公在关中三年,兴修水利,减免赋税,百姓都念你的好。若你愿帮我安抚百姓,将来蜀廷论功,必有钟公一席之地。”
钟繇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这辈子辅佐曹家,原以为能保关中太平,却没想最后是你这蜀国人让长安没流血。”他仰头喝干了酒,将酒杯往石桌上一放:“百姓的事,我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别让蜀兵扰了关中的秋种。”
“自然。”庞统也喝干了酒,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得眉眼温和了许多,“民以食为天,咱们打仗,本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好好种地。”
月光渐渐西斜时,钟繇起身告辞。走到院门口,他忽然回头:“庞士元,你说曹叡会不会派司马懿来关中?”
庞统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来不来,关中都是咱们的了。”
钟繇走后,庞统独自坐在石桌旁。月光落在空酒杯上,亮得像霜。他想起出发前,诸葛亮在汉中对他说:“士元,北伐难,难在人心。”那时他没多说,只拍了拍诸葛亮的肩。
现在他懂了——人心不是靠枪杆子拿的,是靠一碗热汤,一声安抚,是靠让百姓能在月光下安稳睡觉。
远处的渭水还在流,浪头拍着堤岸,声音比白日里柔了些。庞统端起空酒杯,对着月光晃了晃,像是在敬这刚安定的长安,也敬那些盼着太平的百姓。
长安的月,终于不再带着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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