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激昂的音乐变得悲怆低沉,整个纪录片的色调也从辉煌的金色,变成了压抑的灰暗。
幕布上,出现了一艘艘他从未见过的、冒着滚滚黑烟的巨大铁甲舰,那些船舰上悬挂着米字旗,用一排排狰狞的炮口对准了海岸。
“公元1840年,英国发动鸦片战争,用坚船利炮,轰开了闭关锁国的大清帝国的大门……”
康熙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喷吐着火舌的炮口和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八旗水师。
他们在对方的炮火中如同纸糊一般,不堪一击、四散奔逃。
“英吉利!”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那不是西洋的蕞尔小国吗?百年前曾遣使来朝,进贡方物,何以敢如此!”
周墨没有回答,只是面色沉重地继续播放。
《南京条约》、《北京条约》、《马关条约》……一个个屈辱的条约被清晰地展示出来。
割地、赔款,那些刺眼的条款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康熙的心上。
画面上,英法联军冲进了他最喜爱的园林——圆明园。
他们像一群野兽,肆意地抢掠着里面的奇珍异宝,然后一把火,将那座被誉为“万园之园”的东方艺术瑰宝,烧成了连绵数里的断壁残垣。
康熙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看着那一片片在烈焰中倒塌的亭台楼阁,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的嘴唇发白,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
纪录片还在残忍地继续。
甲午海战中悲壮沉没的铁甲舰,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他的子孙——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仓皇西逃的狼狈身影。
最后,一个穿着龙袍的小孩子,在一个叫“退位诏书”的东西上,被一个女人按着手,印下了玉玺。
“宣统三年,公元1912年,清帝溥仪颁布退位诏书,立国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亡。”
旁白的声音平静而冰冷,画面最终定格在紫禁城的上空,一面陌生的、由红黄蓝白黑五色组成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取代了那面他熟悉无比的大清龙旗。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投影仪的风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像是历史无情的呜咽。
朱允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本该幸灾乐祸,可此刻心中却只剩下一片冰凉的悲哀。
一个王朝的落幕,原来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令人窒息。
周墨关掉了投影仪,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明亮的灯光重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康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回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化了的石雕。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死寂。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周墨都以为他是不是真的心脏病发作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周墨,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了那片让他荣耀、又让他蒙受了万世耻辱的未来。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的那个……英吉利,在舆图的何处?”
他看着康熙,对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观看纪录片时的剧烈波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暴过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那种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是正在汇聚的雷霆。
他不是在问一个地理问题,他是在锁定一个关乎国运与血仇的目标。
周墨感无论多少次看这段历史,都会喉咙发干,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回到笔记本电脑前。
鼠标点击,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一个蔚蓝色的、缓缓旋转的星球出现在幕布上。
“这是我们所在的世界,一个……球体。”周墨一边操作,一边解释。
康熙的目光被那颗美丽的星球牢牢吸引,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没有开口。
他接触过西洋传教士,对地圆说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从未想过,能以这种天神视角亲眼看见。
周墨熟练地放大地图,亚洲的轮廓变得清晰,那片熟悉的、雄鸡形状的庞大疆域,被他用红色的线条圈了出来。
“这里,是清朝的疆域。”
即便在几百年后,这片疆域的广袤依然令人心潮澎湃。
康熙的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复杂。
他看到了熟悉的海岸线,看到了辽阔的草原和连绵的雪山。
这是他的江山,是他和祖辈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基业。
“那个英吉利呢?”他再次问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周墨深吸一口气,将地图的比例尺不断缩小,再缩小。
亚洲变成了大陆的一角,然后,他将地图向西拖动,越过广袤的内陆,越过高耸的山脉,越过一片又一片陌生的国度,最终停留在了一片被海洋包围的大陆——欧洲。
他的鼠标,在欧洲西北角,点在了一个孤悬于海外的、不起眼的岛屿上。
他将其放大,再放大,直到那片土地的轮廓清晰可见。
“这里。”周墨的声音有些艰涩。
“就是英吉利,现在叫大不列颠,也就是英国。”
整个屋子,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
康熙死死地盯着幕布上那两个被红色线条圈出的区域。
一边,是占据了整个屏幕近乎三分之一的庞大帝国,如同一头沉睡的雄狮;另一边,是需要放大数次才能看清的、渺小得如同一片落叶的岛屿。
他的胸膛开始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就是这么一个……弹丸之地?
就是这么一个,在他看来甚至不如一个行省大的小国,在百年之后,用坚船利炮,轰开了他帝国的大门,焚毁了他心爱的园林,最终导致了他的王朝覆灭?
这怎么可能!
这不合常理!
这颠覆了他对国家、对战争、对力量的一切认知!
旁边的朱允炆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张了张嘴,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自己的敌人,那个从北方崛起的四叔,同样是从一个局部,撬动了整个天下。
可眼前的对比,比他经历的一切都要夸张,都要匪夷所思。
这已经不是谋略和兵法能解释的范畴了。
“距离……”康熙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从我大清海疆,到此地,有多远?”
周墨调出地图的测距功能,从广州的外海,拉出一条跨越了印度洋、绕过非洲好望角、再北上大西洋的漫长航线。
一串数字显示在屏幕上。
“按照他们当时的航线,大概……两万多公里。”
周墨换算了一下,“也就是四万多里。”
四万多里!
康熙的瞳孔再次收缩,这个数字,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征讨噶尔丹,从京师到漠北,也不过数千里之遥,已经感觉是极限。
而这个英吉利,竟然能跨越四万里海疆,陈兵于他的国门之外?
这需要何等强大的舟船?何等精妙的航海之术?何等庞大的财力支撑?
他忽然明白了。
他败给的,不是那个小小的岛国。
他败给的,是这四万里的距离,是那能跨越四万里距离的、他所完全不理解的……力量。
“是科技的差距,您的大清太狂了,只会窝里斗,在你现在这个时期,外面的世界早已日新月异。”
康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朕,明白了。”
他轻轻说了四个字,却让周墨和朱允炆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这位少年天子,在经历了短暂的、剧烈的情感冲击后,快速抽离出来,又变成了一个理智的帝王。
周墨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发毛。
为了当时的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不再让那段痛苦的历史发生,即使有万文之一的可能性,周墨也打算试一试。
他决定收起自己对于清朝的主观感情,公事公办。
“咳……康熙陛下。”周墨清了清嗓子。
“你刚才看到的,是历史,但历史并非不可改变。”
“你之所以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你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康熙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情绪,只是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到了,问题不在于你的子孙是否昏聩,也不在于八旗的刀是否还锋利。”
周墨指了指幕布上已经切换成地球的画面,“问题在于,世界变了。”
“当你的后代还在弓马骑射、钻研八股的时候,这些西洋人,他们在研究蒸汽,在探索世界,在发展一种……你前所未闻的力量。”
“所以,你想改变未来,光是回去杀几个奸臣,多生几个贤明的皇子,是没用的。”
“你需要做的,是跟上这个世界的变化,甚至……引领这个变化。”
周墨越说越顺,他走到了院子里那堆崭新的课桌椅旁边,拍了拍其中一张。
“这就是我为什么准备了这些东西。”
“我打算,办一个班。”
“一个专门为各位陛下开设的……速成培训班。”
饶是康熙心性沉稳,听到“办班”和“培训班”这几个字,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
让他,大清的皇帝,去上一个……班?
“周先生的意思是……”旁边的朱允炆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他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解释道,“周先生是想将这些后世的学问,系统地、分门别类地传授给各位陛下,以助各位陛下回去后,能更好地经世致用。”
“各位陛下?”康熙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对,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明太祖、还有好几位皇帝都已经来过了。”
周墨又指了指一旁的朱允炆,“这位是大明的建文皇帝。”
灭者和被灭者,一时有点小尴尬。
“那你说的系统和分类又是何?”
“对!”周墨见他有了兴趣,赶紧趁热打铁。
“第一步,扫盲!就是学习我们现在通用的文字和拼音,这是基础。不然我给你一本《蒸汽机原理》,您也看不懂。”
“第二步,分科!根据你的需求,开设不同的课程。比如农业科、工业科,军事科就讲他们那些坚船利炮的原理,讲新的战术思想。”
“甚至……还有帝王术。”
周墨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讲讲后世的管理学,经济学,如何避免王朝周期律,如何让一个国家长盛不衰。”
康熙看着周墨,这个在他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此刻却仿佛掌握着通往未来的钥匙。
他再看看院子里那些简陋的课桌椅,那块白色的板子,虽然看起来滑稽,但联想到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幕,这些东西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神秘而庄严的色彩。
去上一个平民的“班”?传出去有损天子威仪。
可如果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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