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的话还在地穴中回荡,朔光周身仙气紊乱,天青色长袍无风狂舞,眼神死死锁定塔尔。
玄阴子悄然贴近孟青云半步,传音道:“小子,这家伙的话,三分真七分假,不可尽信。”
孟青云微微颔首。
塔尔再次开口,声音透着坦诚:“朔光,我知你恨我入骨。但如今,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星澜将军乃金仙之躯,仙魂不陨。我虽未复原,亦已寻回近半力量。我能助你定位阵眼,甚至……稳定星澜的仙魂。代价只需放一条生路。人间光明圣殿积攒的万千资源、芸芸信徒,尽归你掌控。我只要……一个离开的机会。”
朔光胸膛起伏,面上神色几度变幻。
五千年的执念与对星澜的担忧,终究压过了当场清算旧账的冲动。她强压下翻涌的仙力,声如寒冰:“再耍半分花样,定教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默许了。
塔尔脸上僵硬的线条略微松动,挤出如释重负的笑意:“自然不敢。”
“仙君,”孟青云踏前一步,执拗地望向朔光,“既目标一致,我等自当竭尽全力。然我有一问,”他略作停顿,“若依塔尔神君之法寻得星澜将军,解封唤醒……此界亿万生灵将归何处?这方人间界域,又将如何?”
地穴内瞬间安静下来。
朔光转头看他,深邃眸底掠过复杂,最终却归于平静。她未置一词,只冷冷移开视线。
那沉默,比刀锋更刺骨。
孟青云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了答案。在一位追寻了五千年的真仙面前,一个凡人界域的存亡,或许真的无足轻重。到了这个层面,他这点微末道行,根本没有质疑和选择的权力,唯有……顺从。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不再言语。
玄阴子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掠过冷嘲,却只是默立孟青云身侧。
“计划很简单。”朔光不再看孟青云,目光扫过塔尔,亦似向众人宣告,“塔尔,即刻感应阵眼方位与星澜状态。孟小友,你二人随我同往。此间,我不容任何节外生枝。”
她视线最终钉在孟青云身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寻得将军前,唯计是从。若因你之故,误了大事……”余言未尽,那如实质的杀意已昭示一切。
孟青云沉默颔首。
巍峨连绵的雪色山脉横亘于天地之间,弥漫着亘古的苍茫与凛冽寒意。此处是人迹罕至的曼兰大陆西北主脉,峰峦如刃,直插云霄。凛冽罡风裹挟着冰屑,在裸露的黑色岩壁间尖啸穿梭。
朔光凌空而立,天青色衣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她扫视下方浩瀚山峦,竭力感应那一缕魂牵梦绕五千载的同源气息。塔尔静默伫立,残破的暗金铠甲在雪光映照下愈显斑驳。他双目微阖,周身流转着暗金微光,神魂如蛛网般悄然渗入山体,探寻被封印掩埋核心。
玄阴子裹紧了素色衣袍,清丽的面容上一片漠然。小煞则显得有些焦躁,黑白雷翼轻轻震颤,对这片区域弥漫的气息感到排斥。
孟青云站在一处巨岩上,眺望着这片陌生的雄浑山系,眼神幽深。寒风对他如今的身躯已构不成威胁,但心头那股压力却比这万载冰川更加沉重。
他的思绪,回到他与塔尔曾进行的短暂“交流”中,那是在离开沼泽地穴后的一次短暂休整。朔光在远处以仙术推演方位,孟青云看似无意地靠近了正在汲取魂晶残余能量的塔尔。
“塔尔神君。”孟青云的声音直接传入塔尔残魂深处。
塔尔用一道隐秘的精神波动回应:“小子,你想说什么?”
“谈谈我们共同的处境。”孟青云开门见山,“朔光仙子要的是将军,为此她可以不惜此界存亡。我感应到有什么在暗中污染将军,想必神君您也察觉了,我想神君您可能知道对方是谁?无论目的是什么,一旦将军苏醒,第一个要清除的,会是谁?”
塔尔沉默了片刻,传来嗤笑:“小子,很敏锐。你说的不错,一旦将军苏醒,或者地狱那些人事成,自然会除掉知晓内情,却又力量未复的本君。朔光或许会让我形神俱灭,那幕后黑手,同样容不下我。”
“所以,神君看似有两条路,实则都是死路。”孟青云语气不变,“与我合作,你或有一线生机。”
“哦?你能给我什么?”
“一个的机会。”孟青云道,“在局面失控或是在你被清算之前,我可以为你创造一次脱身的机会。代价是,我要你手中来自‘代理者’的神器残片,以及你所知的,关于星澜封印地确切入口信息。”
精神连接中传来塔尔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信任你?你又如何能做到?”
“你无需信任我,正如我也绝不会信任你。”孟青云的回答冷酷而现实,“这只是一场基于共同求生欲望的交易。至于我能否做到……我既能站在这里与你对话,自然有我的依仗。”
长时间的沉寂后,塔尔的精神波动再次传来:“……好!神器残片我可以给你一部分,封印入口也可以告知于你。但小子,你若敢戏耍本君,即便魂飞魄散,我也要拉你垫背!”
“成交。”
一股微弱的能量流夹杂着一段晦涩的信息,在朔光仙识覆盖的盲区,悄无声息地渡入了孟青云的袖中。
寒风吹拂着孟青云的脸庞,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知道,与塔尔的盟约如同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随时可能崩断。朔光的耐心也有限度。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找到那个能破局的方法。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感应的塔尔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星云加速旋转,指向山脉深处巨大冰川峡谷:
“找到了!封印的核心入口,就在那冰川之下!”
朔光闻言,周身仙气爆发,瞬间将周围的风雪都排挤开来,她目光灼灼地望向峡谷,五千年的等待与担忧在这一刻化为决绝:
“走!”
越是靠近,周遭的法则便越是紊乱,纯净的冰雪气息被腐朽的魔气所取代。
“入口就在裂隙之后,但里面……很热闹。”塔尔语气带着讥讽。
无需他多说,众人已能感知到裂隙后方混乱而暴戾的气息。低阶魔物、扭曲的灵体在裂隙附近游荡,它们形态狰狞,显然是被魔气侵蚀转化而成的守卫。
朔光眼神一寒,周身仙光流转,便要率先清出一条通路。
“前辈,”孟青云忽然开口,“此地魔气对魂体与阴属力量恐有克制。前辈功法特殊,不宜轻动。小煞雷力虽能克制,但气息刚猛,恐惊动内里更深处的存在。”
玄阴子闻言,立刻顺势退后半步,淡淡道:“小子所言有理。”她乐得清闲,正好借此观察。
小煞低吼一声,有些不满,但在孟青云的眼神示意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收敛雷光,踱步到玄阴子身旁。
朔光目光扫过孟青云,瞬间便明白了,因为放弃人界,这小子对她产生怨怼,而囿于实力又不得不顺从她,却也不愿为她之事尽全力。她心中冷哼一声,却也不屑于点破。
“随你。”她语气淡漠,“区区魔物,还拦不住本座。”
话音未落,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星光匹练便已射出。星光过处,魔物如冰雪消融,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化作飞灰。她步伐不停,径直走向空间裂隙,所过之处,仙光涤荡,硬生生在浓郁的魔气中开辟出一条短暂的纯净通道。
孟青云紧随其后,目光扫视着周围。他并未全力出手,只在必要时以混沌灵力震开扑上来的漏网之鱼,大部分心神都用在观察此地魔气的特性与流动规律上,与塔尔之前提供的信息相互印证。
塔尔跟在最后,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行人这各怀心思,在略显诡异的氛围下,迅速清理了外围魔物,踏入了那道不稳定空间裂隙之中。
就在孟青云一行人深入冰川裂隙,追寻星澜将军踪迹的同时,一场风暴,正在整个人间界域酝酿。源头,正是那日沼泽地穴中,光明圣殿大祭司亲耳所闻,关于“天罗”、“飞升”与“真相”的只言片语。朔光仙君并未刻意封锁消息,或许在她眼中,凡间生灵的知晓与否,无足轻重。而这被有意无意泄露出的“神谕”,经由光明圣殿这个庞大的组织以及某些暗中窥伺之人传播,迅速蔓延至曼兰大陆与星洲,甚至通过隐秘的途径,传到了遥远的大雍。
当“天罗可开,仙路将启”的流言,伴随着“界毁人亡”的警告,如同两颗先后炸响的惊雷,传遍各个大陆时,引发的不是单一的狂热或恐惧,而是一场席卷所有智慧生灵的生存抉择。
世界的反应,激烈而分化。
飞升派最先狂热起来。诸多顶尖宗门的隐世老怪被惊动,他们寿元将尽,大道无望,“飞升仙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们联合起来,声音响亮而充满诱惑:“打破枷锁,拥抱长生!此乃万古未有之机缘,岂能因区区蝼蚁之命而错失?” 他们口中的“蝼蚁”,便是这人间亿兆生灵。
在星洲,曾经的繁华城邦,如今已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角斗场。已经站稳脚跟的艾夏、诺娅、奇普与他们领导的抵抗组织,以及远征军统帅谢思源,也坚定地站在了守护一方。
“他们听不懂!”一位年轻的星裔学徒带着哭腔对艾夏喊道,“他们只听说能去仙界,根本不听后面会死!”
艾夏眼眸中满是疲惫:“正因为他们听不懂,我们才更要站出来说。诺娅,能联系上谢思源将军吗?我们必须稳住远征军的阵脚。”
与此同时,几股强大的气息从星洲各隐秘之地升起,那是寿元将尽的老怪物们,“机缘!天大的机缘!”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集合所有力量,找到天罗薄弱点!此界枯寂数千载,合该吾等挣脱牢笼!”
曼兰大陆,光明圣殿某些人与部分渴望力量的西方法师迅速勾结,将“神谕”曲解为“真神赐予的最终试炼”,鼓吹以信仰和牺牲打开通往“神国”的大门。而黑暗教廷的残党则更加直接,他们散播恐惧,声称末日已至,唯有依附强者,掠夺资源,方能在大崩塌中苟活。奴隶们开始暴动,佣兵们调转刀锋指向曾经的雇主,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在遥远大雍,杨慎拿着一枚刻着“杨”字古朴令牌,踏入杨家洞天族地。这里并非想象中的仙山楼阁,而是一片田园景象。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远处有农夫耕作,孩童嬉戏,仿佛与世无争。但若细看,便会发现那耕作的农夫举手投足间隐合天道,嬉戏的孩童眼眸中灵光湛然。
杨慎穿过田野,来到一座简单的茅草屋前。屋前,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粗布麻衣,正拿着锄头整理菜畦的老者抬起头,看到他,笑了笑:“来了?外面的风雨,很大了吧。”
这老者正是杨家当代老祖,杨玄罡。
“老祖。”杨慎躬身一礼,神色凝重,“风雨已至,恐成倾天之祸。飞升派已然躁动,隐世各家……也都该做出选择了。”
杨玄罡放下锄头,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示意杨慎也坐。他拿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给杨慎倒了一杯,语气平缓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选择?我们这些老家伙,苟延残喘至今,躲在这洞天福地里,不就是为了‘选择’吗?”
他看向杨慎,目光深邃:“说说看,你怎么想。”
杨慎没有犹豫:“孙儿认为,天罗绝不能破。此界乃我人族根基,亿兆生灵栖息之地。为了一小撮人的长生梦,便要赌上整个世界的存亡,此非正道,亦非仁道。我杨氏立族之本,在于‘守护’,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生于斯长于斯的人。”
杨玄罡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欣慰,但随即又叹道:“道理不错。但你可知道,为何我杨、萧、姬、赢、亓、姜等几家,能传承至今,甚至知晓许多连仙界来客都未必清楚的秘辛?”
杨慎目光一凝:“请老祖明示。”
“因为,”杨玄罡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古老的回响,“我们本就源于此界,甚至……在天罗落下之前,便已存在。我们,是上一个纪元遗留下的‘守护者’。”
杨慎瞳孔骤缩,这是他首次听闻家族秘辛!
杨玄罡继续道:“天罗,本就是为保护而开。它保护此界,免受外界侵蚀;也保护外界,免于此界某些……‘东西’的泄露。星澜将军以自身为阵眼,是大义,亦是无奈。强行破开天罗,引来的或许不是仙光,而是毁灭的洪流。那些叫嚣着飞升的老怪物,他们不懂,或者说,他们不愿懂。”
他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此刻却仿佛能撑起天地:“通知其他几家吧,是时候让世人知道,这片土地,并非无主之物,也并非他们可以随意牺牲的筹码。杨慎,”
老祖的目光落在杨慎身上:“你代表杨家,代表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告诉所有人——此界,由我等来守。想破界,先问问我们这些人同不同意。”
磅礴的气息自老者身上一闪而逝,让杨慎心神剧震。
他躬身应道:
“杨慎,领命!”
这一刻,守护派的阵营中,注入了定海神针般的力量。以杨慎为首的天刑台势力态度明确而坚决。一些古老的隐世家族,他们的代言人主动现身,声音沧桑而沉重:“天门若开,非是祥瑞,而是大劫。届时法则崩坏,灵气暴乱,此界根基动摇,万物凋零,绝非吾等所愿见。” 他们的立场——守护家园,稳住天罗。
而在这两大阵营的夹缝中,混乱派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开始肆意妄为。一些中小宗门、海盗、佣兵团、以及西方大陆上不甘失败的残余贵族,趁势而起。他们不在乎飞升还是守护,只在乎如何在这场巨变中攫取最大的利益。掠夺资源,攻伐异己,散布恐慌,整个大陆陷入一片混乱。
对于数量最为庞大的普通人而言,这无异于末日谣言成了现实。恐慌如同瘟疫般传播。有的地方,人们陷入绝望的狂欢,道德与律法崩坏,烧杀抢掠,肆意发泄着最后的欲望;而有的地方,却也有平凡的修士、士兵、甚至普通农夫,自发组织起来,保护老弱,坚守家园,在绝望中闪烁着人性最后,也最坚韧的光芒。
人性的贪婪、恐惧、无私与坚守,在这末世般的背景下,交织成一幅宏大而悲壮的画卷,无人能够置身事外。而这场混乱的浪潮,正无形地向着那遥远的曼兰雪山主脉,汹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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