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道全结下的善缘，如同在暗袋中藏入了一枚温润却坚韧的玉佩，暂时不显山露水，却让王凌峰心中稍定。但他深知，在这波涛暗涌的梁山，仅靠一位超然物外的神医，远不足以护得周全。他需要更广泛的力量，需要将触角伸向梁山赖以生存的根本——水军。
梁山水泊八百里，烟波浩渺，港汊纵横。官军数次围剿无功而返，大半倚仗水军强横。若能在此处施加影响，其意义非同小可。
这日，王凌峰以“勘察水文，寻觅适合演练火器之僻静水域”为由，带着两名亲随，驾一叶轻舟，驶入了茫茫水泊。夏末的湖面，波光粼粼，芦苇荡连绵如翠屏，远处山寨的喧嚣被水波滤去，只余下桨橹划水之声与偶尔掠过的水鸟啼鸣。
他看似随意荡舟，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各处水道、暗礁、可设伏的芦苇丛，脑中飞速构建着水文地形图。行至一处开阔水域，忽见前方一艘巡哨的艨艟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一条汉子，赤着上身，露出一身油亮精壮的肌肉，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梁山水中一霸——“浪里白条”张顺。
张顺也看见了王凌峰的小舟。他对这位近日风头极盛的新头领早有耳闻，尤其是那“震天雷”和校场败宋万之事。他性情虽不如李逵那般莽撞，却也自有其傲气，对这等“陆上”逞威的人物，下意识存了几分较劲之心。
两船接近，张顺立于船头，抱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头领。不在校场操练那铁桶阵，怎有雅兴来这水泊里游玩？莫不是陆上呆腻了，想来水里凉快凉快？”话语带着水军特有的豪爽，却也暗藏一丝揶揄。
王凌峰拱手还礼，神色从容：“原来是张顺哥哥。小弟奉命研制些新家伙，需寻开阔无人水域试验，以免惊扰山寨，故来此勘察。久闻哥哥浪里功夫天下无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张顺闻言，脸上得色一闪而过，却摆手道：“水里讨生活的手段罢了，比不得王头领那一声惊雷的厉害。”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却不知王头领那宝贝，在水里可还响得？莫不是见了水，就成了哑炮？”
他身后几个水军喽啰也跟着哄笑起来。
王凌峰不以为忤，反而微微一笑：“水火相克，乃天地至理。我那‘震天雷’确惧潮湿，于水战而言，限制颇大。”
张顺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承认，倒是愣了一下。
王凌峰却继续道：“然，水战之道，并非只有霹雳火器一途。小弟观哥哥巡哨操演，将士虽勇，战术却似乎仍循旧例，多以接舷跳帮、近身搏杀为主，辅以箭矢火攻。若遇敌军大舰坚壁，或水性远胜我辈之敌，恐伤亡不小。”
张顺眉头微皱。王凌峰这话，隐隐点出了梁山水军的一个痛点。他们仗着水性好、地形熟，打顺风仗无敌，但战术确实相对单一，遇到真正精通水战、装备精良的对手，比如日后可能面对的朝廷水师，硬碰硬确实吃亏。
“哦？”张顺来了兴趣，也带了几分不服，“听王头领的意思，莫非对这水里的勾当，也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王凌峰目光扫过张顺船上的水鬼喽啰（专门负责水下作业、凿船破坏的士卒），他们身上装备简陋，无非是分水刺、短斧、凿子等，“只是昔日随异人云游，于沿海之地，见过些疍民渔户对付盗匪和水师的手段，颇有些奇巧之处，或可与我梁山战术互为补充。”
他指向那些水鬼：“譬如哥哥麾下这些水下健儿，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然其水下搏杀，多凭个人勇力与气息长短。为何不配以特制之物，增强其能？”
“特制之物？”张顺疑惑。
王凌峰侃侃而谈：“其一，可制‘呼吸竹管’。取粗壮老竹，打通竹节，一端露出水面伪装芦苇，另一端含于口中，可助其水下潜藏窥探之时，延长潜伏数倍之久！其二，可改进凿船工具。现用凿锤，声响过大，易被察觉。可打造一种‘螺旋钻’，无声旋转，破木更快！其三，可配‘水下手弩’，虽射程不远，然于水下突然发难，狙杀敌船舵手、指挥，或惊扰敌军，其效非凡！”
他每说一项，张顺的眼睛就亮一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立竿见影能提升水鬼战斗力的点子！呼吸竹管延长潜伏，螺旋钻无声破坏，水下手弩远程偷袭……这简直是给水鬼插上了翅膀！
王凌峰观察着张顺的神色，继续加码：“此外，水战亦需阵法。小弟观哥哥战船调度，虽迅捷，却稍显凌乱。何不演练几种专用水阵？如‘双蛟绞杀阵’，两小队快船如蛟龙出水，交叉冲击敌阵，专攻其侧翼薄弱；‘群狼袭扰阵’，多艘小舟携带火罐、毒烟，四面骚扰，乱其阵脚，疲其心神，待其露出破绽，主力战船再雷霆一击！”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船板上粗略画出示意图。这些阵法并非多么高深，却胜在思路新奇，针对性极强，将水军的机动性和骚扰能力发挥到极致。
张顺听得目瞪口呆，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他身为水军头领，一点就透。王凌峰所说的这些，绝非纸上谈兵，而是极具操作性的妙法！若真能实现，梁山水军的战力将提升一个档次！
他再看王凌峰的眼神，已然彻底不同。之前的些许轻视和揶揄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敬佩和好奇。
“王……王头领！”张顺猛地一拍船舷，激动道，“这些法子……你都是从何处想来？简直……简直是为我梁山水军量身打造！”
王凌峰谦逊一笑：“不过是拾人牙慧，加以琢磨罢了。若能对哥哥有所帮助，乃山寨之幸。”
张顺是个直性子，当下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讨论细节：“那呼吸竹管多长合适？螺旋钻如何打造才省力？水下手弩的弩箭如何防水？还有那阵法，何时可操练？”
王凌峰自是知无不言，将一些基本原理和关键要点细细道来。两人越说越投机，从日头高悬一直聊到夕阳西下。张顺甚至命人取来酒水，就在这波光之上，与王凌峰对饮畅谈，俨然已将其视为挚友良师。
“王兄弟！”张顺最后重重一拍王凌峰的肩膀，语气真诚无比，“今日一席话，胜读十年兵书！俺老张服了！日后这水寨，你随时可来！有何需用水面演练的，尽管开口！俺麾下儿郎，任你调遣！”
这正是王凌峰想要的结果。他不仅初步赢得了张顺的友谊，更获得了接触和影响梁山水军的渠道。
“哥哥豪爽！小弟先行谢过！”王凌峰举杯，一饮而尽。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金光闪闪的湖面上。轻舟荡回，王凌峰立于船头，看着远处巍峨的山寨轮廓，心中波澜微起。
陆上有鸳鸯阵，水上有新战术。
他正一点点地，将现代军事思想的碎片，嵌入这古老的梁山肌体之中。
而这一切，都落在远处另一艘悄然隐于芦苇荡中的小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透过苇叶的缝隙，将王凌峰与张顺相谈甚欢的一幕尽收眼底。那身影悄然缩回，小船无声无息地滑入深苇，向着聚义厅的方向驶去。
王凌峰似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摇曳的芦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来，有人比他更关心水军的动向。
风，似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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