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的财富格局，因“玻璃”这惊世骇俗的奇物横空出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独龙岗工坊内日夜不息的炉火，熔炼出的不仅是晶莹剔透的器皿，更是如同江河般汹涌而来的真金白银。短短月余，两万余两白银的巨额利润，如同沉重的砝码，彻底压垮了聚义厅与独龙岗之间本就倾斜的权力天平。
消息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尽管王凌峰与蒋敬极力控制消息传播，但玻璃器在江南富商圈引发的轰动、以及“南丰行”秘密渠道频繁的资金往来，终究难以完全瞒过聚义厅的耳目。尤其是宋江安插在后勤体系中的一些残余眼线，虽接触不到核心，却能隐约察觉到独龙岗方向日益惊人的物资消耗与人员调动，更能从一些往来客商兴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天价宝器”的模糊轮廓。
聚义厅内，气氛已从之前的挫败与焦虑，逐渐转变为一种难以抑制的震惊、贪婪与…恐慌。
“两万两！月余之间，竟能获利两万两白银！这……这简直是点石成金！”宋江得到戴宗汇总来的零星情报后，在密室中失声惊呼，脸上肌肉因极度的嫉妒与不可思议而扭曲着。他毕生追求的招安，所图也不过是封官后的俸禄与灰色收入，何曾见过如此疯狂敛财的速度？
吴用摇着羽扇，的手也微微颤抖，声音干涩：“沙石成宝，价比水晶……王凌峰此人，究竟还有多少鬼神莫测之能？如此财源，若尽归其手，莫说招安打点无虞，假以时日，其富可敌国，我等……我等皆成其掌中玩物矣！”
恐惧，深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他们虽不能如此概括，却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不行！绝不行！”宋江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燃烧着贪婪与决绝的火光，“此等巨利，必须掌握在我等手中！至少……必须分一杯羹！招安大业，正需金山银山铺路！明日聚义厅议事，我便当众提出，令其将玻璃利润上缴公库，由聚义厅统一支配！”
吴用眉头紧锁，提醒道：“哥哥，蒋敬那‘联签制’……”
“顾不了那么多了！”宋江打断他，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此乃山寨公产！岂容他私相授受？！我便以山寨之主的名义，以招安大业为名，看他如何当着众家兄弟的面推诿！若敢不从，便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
翌日，聚义厅例行会议。
厅内头领济济一堂，气氛却格外微妙。许多人已风闻玻璃暴利之事，目光不时瞟向沉稳端坐的王凌峰与侍立其侧、面无表情的蒋敬，眼神复杂，有羡慕，有好奇，更有掩饰不住的渴望。
宋江高居主位，强压下心中的躁动，照例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军务杂事，随后，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王凌峰身上，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温和公允的笑容。
“凌峰兄弟，”他开口，声音刻意放缓，以示庄重，“近日山寨之中，多有传闻，言道兄弟麾下能工巧匠，研制出一种名为‘玻璃’的奇物，晶莹剔透，巧夺天工，于江南之地广受豪富追捧，获利……颇为丰厚。不知此事，可否属实啊？”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于王凌峰。
王凌峰神色平静，拱手淡然道：“回哥哥，确有此事。小弟不才，偶得古法，尝试以沙石炼制此物，侥幸成功。然工艺繁复，成品率极低，目前产量有限，仅能小规模售予江南旧友，换取些许微利，贴补山寨用度而已。”他轻描淡写，将“天价”与“暴利”悄然淡化。
宋江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骂其狡诈，面上却笑容不减：“兄弟过谦了！能化沙石为宝，此乃天赐之技，于我梁山乃大幸事！所得利润，想必极为可观。如今童贯大军虎视眈眈，招安大业亦进入关键时节，上下打点，急需巨款。愚兄之意，不若将此‘玻璃’之利，尽数归入山寨公库，由聚义厅统一调度，用于招安大事及全军开支。如此，方显大公无私，亦合我梁山聚义共治之宗旨。兄弟以为如何？”
他图穷匕见，直接索要全部利润，并以“大公无私”、“聚义共治”的大帽子压下来。
厅内一片寂静。吴用、戴宗等人屏息凝神。林冲、武松等人则眉头微蹙。
王凌峰尚未回答，蒋敬已踏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公明哥哥明鉴。哥哥心系山寨，小弟佩服。然则，此事恐有难处。”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宋江：“其一，‘玻璃’炼制，虽原料价廉，然工艺极难，炉窑、工具、工匠薪俸，耗资巨大。目前所获利润，大半需投入扩大工坊、增建窑炉、培训匠人，否则无以增产，终将坐吃山空。账面盈余，实则有限。”
“其二，”蒋敬不待宋江反驳，继续道，声音清晰，“依哥哥先前首肯、众头领议定之新规，凡大额公库支出，需至少三位头领联签，并附详细预算明细，方可支取。‘玻璃’所得，虽记入‘南丰行’公账，然其用途规划，乃王头领为山寨长远计所定，专款专用，主要用于工坊建设与海上贸易船队扩充，此乃开源之本。哥哥若需调用此款用于招安打点，需依规提出具体用项预算，经林冲头领、武松头领等共同审议核准，小弟方可按程序拨付。此刻……预算未提，程序未走，小弟……不敢擅专，亦无权调动此专项款项。”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既点明了利润已绑定于再生产投资（合情合理），更抬出了宋江自己当初被迫同意、如今却作茧自缚的“联签制”程序利剑！直接将宋江的索求挡在了合规流程之外！
宋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蒋敬竟敢如此直接地拒绝，更将“程序”二字搬出来堵他的嘴！
吴用见状，急忙插话，试图转圜：“蒋敬兄弟所言，虽合规矩，然事有轻重缓急。招安大事，关乎梁山存亡与全体兄弟前程，岂能因程序琐事而延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哥哥乃一寨之主，自有临时决断之权。不若先拨款，后续再补手续……”
蒋敬寸步不让，语气转冷：“军师此言差矣！规矩既定，便当一体遵行，方能服众。岂能因事涉哥哥，便网开一面？此例一开，规矩崩坏，日后如何管理这浩大山寨？若哥哥确急需用款，请即刻拟定预算明细，请相关头领审议。只要程序合规，用途正当，小弟绝无二话！”
他这话，直接将“合规”与“正当”的皮球又踢了回去，暗示宋江的招安打点款项用途“未必正当”。
宋江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怎么可能拿出“贿赂某官若干银两”的详细预算来公开审议？那岂不是自曝其短？
戴宗忍不住帮腔，语气带着威胁：“蒋敬！你莫要忘了，这梁山泊，终究是公明哥哥做主！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想挟款自重，图谋不轨？！”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指控。
一直沉默的王凌峰，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戴宗兄弟言重了。蒋敬兄弟一切依规办事，何来‘挟款自重’之说？玻璃工坊乃新建，海上贸易亦刚起步，投入巨大，后续仍需源源不断注资，方能形成气候，为我梁山带来长久之利。此刻若抽空资金，无异杀鸡取卵，毁我梁山百年基业之萌芽。公明哥哥深谋远虑，想必能体谅此中难处。至于招安用度，若确有急需，可按蒋敬所言，依规办理便是。聚义厅众头领皆在，凡事摊开来说，讲规矩，明道理，方是正道。”
他这话，看似劝和，实则将“毁基业”的大帽子反扣回去，更强调了“公开”、“依规”，彻底堵死了宋江想私下拿钱的路径。
厅内众头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林冲沉声道：“王头领、蒋敬兄弟所言在理。新规初立，不可轻废。款项动用，确需程序。”武松也抱臂冷哼：“俺看那玻璃赚钱是好，但本钱也得下！拿出来瞎糟蹋，俺也不答应！”
宋江孤立无援，看着王凌峰平静却坚定的脸庞，看着蒋敬那不卑不亢、句句在理的态度，再看看厅中不少头领赞同的神色，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怒火直冲顶门，却又无处发泄！
他这才绝望地意识到，在蒋敬那把“规矩”的铁算盘和王凌峰雄厚财力与民意的支持下，自己这“山寨之主”的空名，竟是如此苍白无力！连要钱都要得如此憋屈，如此尴尬！
“你……你们……”宋江手指微微颤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依规办事！好得很！”
他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连例会都不主持了，背影充满了狼狈与愤恨。
吴用、戴宗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至极，也只能灰溜溜地跟了出去。
聚义厅内，留下一片诡异的寂静。
蒋敬与王凌峰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
经此一役，宋江试图夺取玻璃利润的图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彻底粉碎，颜面尽失。其招安计划的资金链，遭到了致命打击。而王凌峰对梁山经济命脉的掌控，则变得更加牢固。
经济的独立，带来了政治的强势。聚义厅的权威，在玻璃闪耀的光芒下，已然黯淡无光，名存实亡。梁山的未来，正在无可逆转地滑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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