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火麟飞还在梦乡里与烤鸡追逐，便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他警觉地睁开眼，却见李莲花已经起身，正将一些小巧的药锄、药篓等物什放入背篓中。
“这么早？”火麟飞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像只慵懒的大猫般伸展了下筋骨。经过一夜休憩，他又是精力充沛。
“清晨露水未干，是采摘某些草药的最佳时辰。”李莲花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却清晰平稳，“我需去附近山林一趟，火兄可再休息片刻。”
“采药？我也去！”火麟飞一听，瞬间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我帮你拿东西！还能保护你！”他可是记得这人体弱又“招蛇”的体质，荒山野岭，怎能让他独自前往。
李莲花看着他积极的模样，倒也没拒绝，只淡淡点头：“如此，有劳了。”
简单用过干粮，两人便一前一后进入了客栈后方绵延的山林。清晨的林间，空气格外清新，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火麟飞像个初次春游的孩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抢着背起了那个对他而言轻若无物的药篓，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莲花身后，问题一个接一个：
“李莲花，这是什么草？长得怪好看的。”
“哎，那棵树上结的红果子能吃吗？”
“你看那只鸟，羽毛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李莲花走在前方，步伐不疾不徐，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植被。对于火麟飞连珠炮似的问题，他并未显出不耐，大多时候会简短地回答：
“紫珠，止血化瘀。”
“朱果，微毒，不可食。”
“红嘴蓝鹊。”
他的声音平静，却总能精准地说出植物的名称、药性或鸟兽的习性，知识渊博得令火麟飞咋舌。火麟飞发现，一旦进入这山林，李莲花身上那种病弱之气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专注的气度，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他时而蹲下身，用小巧的药锄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不起眼的草药，连根须都尽量保持完整；时而踮起脚，采摘峭壁石缝间的一抹青翠；时而凝神细嗅，循着某种特殊的气味找到隐藏在林深处的植株。
火麟飞跟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疲惫的眸子，在辨认草药时，会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光彩，清亮而睿智。他动作优雅，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极致的熟练和一种对自然的深刻理解。
“李莲花，你懂得真多！”火麟飞由衷赞叹，那双伪装成黑色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钦佩和好奇，亮晶晶地盯着李莲花，像极了看到新奇玩具的大型犬。
李莲花正将一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草药放入篓中，闻言抬头，恰好对上火麟飞那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充满崇拜的目光。他微微一怔，竟被那过于直白热烈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耳根微微发热，语气却依旧平淡：“不过是些粗浅常识，熟能生巧罢了。”
“这还叫粗浅？”火麟飞夸张地叫道，“我觉得厉害极了！你看，这满山的草木，在你眼里好像都有名字、有故事、有用处！在我眼里，就是一堆绿色的草和树！”他凑近几步，几乎要贴到李莲花身上，语气变得兴奋而急切，“李莲花，你教教我吧！教我认草药！我觉得这个太有意思了！”
教他？李莲花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头、身手诡异莫测、体内阳气磅礴如海的男子，此刻却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般，用那种亮得惊人的眼神望着自己，提出这样一个……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请求。
“火兄说笑了，”李莲花垂下眼睑，整理着药篓里的草药，“你志在游历山水，学这些枯燥的东西做什么。”
“怎么是枯燥呢？”火麟飞立刻反驳，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像以前缠着天羽或苗条俊教他新技能时那样，去拉扯李莲花的衣袖，但手伸到一半，想起这人容易害羞，又硬生生忍住，只是语气更加软了几分，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撒娇的意味，“这多有用啊！以后我行走江湖，万一受伤了，或者朋友受伤了，也能认识几味草药应急不是？而且，了解这些花花草草，再看山水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你就教教我嘛，李老师？”
“李老师”三个字，被他用那清朗又带着点赖皮的语调叫出来，让李莲花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奇异的痒意。他无奈地抬眼，再次对上火麟飞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那眼神太过干净纯粹，让人难以拒绝。
“……医术一道，博大精深，非一日之功。”李莲花试图婉拒。
“没关系！我不怕难！我学东西可快了！”火麟飞立刻保证，还用力拍了拍胸脯，“你就先教我认几种常见的，比如止血的、解毒的，好不好嘛，莲花？”
这一声“莲花”，叫得更是自然亲昵。李莲花沉默了片刻，看着火麟飞那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罢休”的架势，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你吧。”
“太好了！”火麟飞顿时欢呼一声，笑容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林间所有的雾气，“谢谢李老师！我一定认真学！”
于是，接下来的采药之旅，变成了移动的露天课堂。
李莲花指着脚边一丛叶片呈锯齿状的野草：“这是白茅根，清热利尿，凉血止血。”
火麟飞立刻蹲下，仔细观看，甚至还揪了一小片叶子闻了闻：“白茅根，记住了！”
李莲花又指向一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这是蒲公英，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火麟飞点头如捣蒜：“蒲公英，黄花，清热解毒！”
他学习的速度确实快得惊人，几乎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不仅记住了名称和功效，还能根据李莲花的描述，主动去寻找相似的植株来求证。
“莲花，你看这棵是不是也是止血的？它和白茅根长得有点像，但叶子更宽……”
“莲花，你闻闻这个，是不是有安神的作用？味道挺好闻的。”
他一口一个“莲花”，叫得越来越顺口，仿佛两人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李莲花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渐渐地，在那一声声清朗热切的呼唤中，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讲解得愈发细致，不仅说药性，还会说起某些草药的生长习性、采摘时节、甚至相关的民间传说。火麟飞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叹或提出一些天马行空却又偶尔切中要害的问题。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一个青衫素雅，从容讲解；一个玄衣挺拔，认真聆听。林间静谧，只有鸟鸣声、风声，和他们的交谈声。
火麟飞看着李莲花在谈及药理时，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倦意的眸子变得神采奕奕，苍白的脸颊也因为活动而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竟比任何美景都更吸引他的目光。他心中那股想要学习、想要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人的世界的欲望，愈发强烈。
“莲花，”火麟飞忽然停下脚步，神情是罕见的认真，“我觉得，你懂得这么多，这么厉害，不该只是……被埋没在山野里。”他想起李莲花那无药可解的毒，心中莫名一紧。
李莲花正弯腰去采一株石斛，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直起身，看向火麟飞，目光深邃如古井，良久，才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不易察觉的苍凉：“能识得百草，济得几人，便已是幸事。何谈埋没。”
火麟飞还想说什么，李莲花却已转身，指向不远处一株长在背阴处的、形态奇特的菌类，转移了话题：“你看那个，颜色艳丽，却唤作‘鬼笔’，有剧毒，切勿触碰。”
火麟飞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将方才的话抛诸脑后，好奇地凑上前观察：“这就是毒蘑菇啊！果然越漂亮的越危险！”
看着他孩子气的好奇模样，李莲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这个火麟飞，像一团闯入他寂静世界的火，热烈，明亮，驱散阴寒，也……扰人心绪。
而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种“扰乱”。
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投入，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渐升高。药篓里渐渐装满，两人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问一答、一教一学之间，悄然拉近了许多。
回程的路上，火麟飞依旧兴奋不已，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复习着刚学的草药知识。李莲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听着他活力四射的声音，只觉得这寂静了太久的山路，第一次显得……有些过于喧闹，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安。
或许，收下这个“学生”，也并非一件坏事。李莲花如是想道，唇边那抹清浅的弧度，在斑驳的树影下，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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