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配殿内,海图的咸腥气息与墨香奇异地交融。郑和的手指在巨大的航海图上缓缓移动,指尖掠过满剌加、古里、忽鲁谟斯等一连串遥远的地名。王景弘坐在一旁,正在核对一份长长的物资清单,时不时用朱笔勾画。
“三宝太监。”亦失哈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郑和抬头,露出笑容:“亦公公来得正好,快请进。”
亦失哈步入殿内,目光立刻被铺满整个桌案的航海图所吸引。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航线、港口与风向,远比他在宫中见过的任何舆图都要精细。
“这就是下次下西洋的航线?”亦失哈仔细端详着图上新添的几处标记。
王景弘放下朱笔,接口道:“正是。这次打算往西再走远些,听说极西之地有国度名曰‘阿丹’,盛产龙涎香与明珠。”
郑和示意亦失哈近前,手指点在一处海湾:“这里,苏门答腊的旧港。去年有商船回报,说见着几个汉人模样的僧侣在那一带活动,举止不似寻常商贾。”
亦失哈眼神微凝:“可查清来历?”
“派人去打探过,说是建文三年出海的。”郑和的声音压得极低,“领头的僧人,据说俗家姓程。”
亦失哈心中一震。建文朝礼部侍郎程济,靖难后下落不明,原来竟是漂洋过海去了。
“皇上可知此事?”
“尚未禀报。”郑和摇头,“一来消息还未核实,二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亦失哈一眼,“这等事,须得有真凭实据。”
王景弘起身关上殿门,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簿册:“这是各地市舶司报来的异动。近半年,从暹罗、满剌加等地回来的商船,多有提及汉人在海外聚居之事。其中不少,似乎与国内仍有联系。”
亦失哈接过簿册快速翻阅,里面详细记录了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他的目光在其中一页停住:“这个在满剌加开设货栈的‘陈老板’,商船往来颇为频繁啊。”
“我们查过,此人每两月必有一船货发往泉州。”王景弘道,“但蹊跷的是,货单上记的是香料,可据眼线回报,卸下的箱笼中颇有几口特别沉重。”
郑和轻轻叩着桌面:“海上的事,我们船队可以查。但陆上的接应之人...”
“交给我。”亦失哈会意,“我这就派人去泉州,查清这个陈老板的货都卖给了谁,与哪些官员有来往。”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海外寻踪与国内肃清,本就是一体两面。
“下个月船队就要出发了。”郑和道,“这次我们要在满剌加设立官厂,常住人员。往后海外的消息,传递起来会更快些。”
亦失哈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整理的密码本,海上陆上可用同一套密语联络。重要消息,可交由各地镇守太监通过驿道传递,比商船要快上许多。”
王景弘接过翻看,赞叹道:“这套密码设计得巧妙。用《洪武正韵》的字序做密钥,即便被人截获,也难破译。”
“陆上也有陆上的难处。”亦失哈叹道,“各地藩王、镇守总兵、地方大员,盘根错节。有时查一条线,牵出的何止十人百人。”
郑和若有所思:“海上虽说风波险恶,但终究是明面上的危险。陆上这些暗涌,才最是伤人。”
“不错。”亦失哈点头,“上月查个私通倭寇的案子,险些牵扯到南京守备太监。若不是及时收手,只怕要掀起大波澜。”
王景弘皱眉:“这些人手眼通天,你们在查案时,务必小心。”
“所以更需要海上的消息。”亦失哈道,“有时陆上查不到的,海外反而能寻着踪迹。若是能确知程济等人的下落,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郑和走到窗前,望着太液池的粼粼波光:“皇上对海外之事极为关注。每次下西洋,都要亲自过问沿途风土人情。我总觉得,皇上要找的,不止是程济这些人...”
亦失哈沉默片刻:“我明白。海外寻踪,事关国本。陆上肃清,亦是如此。”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各自思量着这话的分量。
“船队这次要在海外停留更久。”郑和打破沉默,“预计两年后才能返航。这期间,陆上的事就全靠你了。”
亦失哈郑重拱手:“必不负所托。”
王景弘从柜中取出一卷画轴展开,是一幅精细的东南沿海图:“我们在琉球、暹罗都安排了人手。这是联络点和暗号,你收好。若有紧急消息,可通过这些渠道传递。”
亦失哈仔细记下,然后道:“我在南京、泉州、广州也设了几个点。海上回来的弟兄若有需要,可去这些地方求助。”
郑和满意地点头:“如此甚好。海陆相济,方能周全。”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外禀报:“郑公公,工部宋大人求见,说是宝船修缮的事。”
郑和扬声道:“请宋大人在前殿稍候,我这就来。”
他转向亦失哈,低声道:“那个泉州陈老板的案子,要尽快查清。若是确与程济等人有关...”
“我明白。”亦失哈会意,“一有消息,立即密报。”
郑和与王景弘离开后,亦失哈独自在配殿内又站了片刻。他的目光在航海图与沿海图之间来回移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覆盖海陆的大网。
海上,郑和的宝船舰队如移动的城堡,巡弋在万里波涛之间,明着宣扬国威,暗里寻踪索迹。陆上,他织就的暗网如蛛丝般蔓延,从京师的深宫大院到边陲的军镇关隘,监视着一切可疑的动向。
这两张网看似各司其职,实则紧密相连。海外的消息需要陆上的验证,陆上的线索需要海外的佐证。而连接这一切的,是他们三人刚刚达成的默契。
亦失哈卷起沿海图,小心收入袖中。当他走出文华殿时,正午的阳光洒在汉白玉台阶上,刺得人睁不开眼。他眯起眼睛,望向南方天际。
在那海天相接之处,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展开。而他已经在这盘大棋中,落下了关键一子。
回到内府库的密室,亦失哈立即召来范宏。
“你亲自去一趟泉州。”他铺开沿海图,指向标注着“陈氏货栈”的位置,“查清这个陈老板的底细,特别是他与哪些官员有来往。”
范宏仔细记下:“要动他吗?”
“暂时不要。”亦失哈摇头,“郑公公的船队即将出海,这个节骨眼上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要暗中查访,特别是注意有没有海外来的特殊货物。”
“明白。”范宏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带上这个。”亦失哈递给他一枚铜符,“如有需要,可调动当地卫所的暗线。”
范宏接过铜符,迟疑道:“头儿,如此大动干戈,这个陈老板究竟什么来头?”
亦失哈目光深邃:“或许关系到一桩悬了多年的公案。记住,此事关系重大,千万谨慎。”
送走范宏,亦失哈独自在密室内沉思。他取出一本空白的册子,在扉页上工整地写下“海陆事宜”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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