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的目光飘向海中央那座半隐在雾中的礁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思绪早已飘向了不知哪个久远的过往。
“将军，我不是你的旧友。”
柯缕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链。
那是海瑟音给她的，说能安神，可此刻链身冰凉，却压不住心头的焦躁。
她偏过头，不去看景元怅然的神情，靴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碎石滚入水中，漾开的波纹很快被古海吞没。
海瑟音已经一整天没传回来半分消息了，嘴上说着放手放手，可脑海里总忍不住蹦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偏偏大战在即，国运之争就差这最后一抖擞了，整个龙国整个罗浮仙舟的安危都系于此，她不能因为这点儿女情长，乱了所有人的阵脚。
“啊……失言了，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景元回过神，抬手抓了抓鬓角。
他望着柯缕紧绷的侧脸，又转头看向那片沉寂的古海，自己也说不清这份怅然从何而来。
是故地重游勾起了旧忆？还是风里的水汽太凉，凉得人忍不住想起那些没能一起走到最后的人？
他望着海雾深处，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又或许，今日该站在这里陪他来到这波月古海的，本就另有其人。
“唉——”
景元长舒一口气，声音裹在鳞渊境湿凉的风里，像是回忆那些沉在时光深处的过往：
“重提旧事就像是搅浑一潭浊水，徒然惹引不快。”
他望向海面上随波浮动的星芒倒影，目光软了几分，语气也染上了一层薄雾似的怅然：
“大抵是当年在此地留下的记忆太多了……看到此间风景，总让我想起那一位故人。”
柯缕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间银链的链扣，听见这话时，指尖的动作顿了顿。
她当然知道景元在说谁。
这鳞渊境的一石一木、一海一水，几乎都浸着那个人的痕迹，论起与这里牵绊最深的人，整个仙舟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
“将军说的，是丹枫？”
柯缕的声音很轻，话落时，连海面的波纹都似乎缓了几分。
持明龙尊饮月君，只不过现在应该叫做丹恒。
景元回过神，转头看向她，眼底的怅然还未消散，又添了几分意外：
“哦？你竟还知道这个名字？”
“自然。”
柯缕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云上五骁的名号，在仙舟之外也是如雷贯耳的传奇，便是在我们故乡，也常讲起将军年轻时的传说。”
柯缕完全是在一本正经地扯谎，脸皮厚，应该也算一个君主的优良品质，否则要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下属画饼？
许诺大好河山高官俸禄，在“创业”之初，这些都是要靠编的！
反正景元也不知道“天外之人”到底来自哪儿，另一个星球和另一个世界完全能说成一个概念混淆视听。
身处百花齐放的寰宇中，又有谁会去想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可能性呢？
“据我所知，丹枫早已在饮月之乱的余烬里消散了，如今是从头来过的丹恒，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以将军的格局与通透，不可能分不清这点。”
景元闻言，半晌才偏过头，眉梢微挑，眼底翻涌着复杂：
“是，我分得清，可那又如何？若这世上的人，都能凭着绝对的理性斩断过往分清界限，那便不会有那么多沉在时光里的纠葛了。”
风裹着海水的咸涩吹过，拂动他鬓边的发丝，也吹亮了他眼底的怅然，
“我比谁都清楚，丹恒不是丹枫，可只要还有人记得那场动乱留下的伤疤，丹恒就不得不背着丹枫的罪责往前走。”
“就像这鳞渊境的海，即便过了千年，底下的礁石也依旧刻着当年的痕迹。”
前世与今生或许是两个人。
可前人身上的那些东西——战场上挣来的传说，百姓口中的美名，还有那些洗不掉的罪孽、卸不下的责任，甚至是旁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与怨怼，却从来不会随着前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它们会悄无声息地伴随后人，甚至传到后人的后人身上。
人性就是这么奇妙，明明是与你毫不相干的过往，偏偏要被强行扯到身上，成了别人衡量你的标尺。
其实仔细一想，这种事也不限于同一人的前世今生上，亲属之间同样如此。
试想一下，一定有人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你长得和你爸爸\/妈妈越来越像了”，又或者“你现在可比你爸爸\/妈妈强多了”。
在做出评价的人视角里，他们只了解前人，所以只能以此为标准评价后人。
可对于被评价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不公平，明明走的是自己的路，却总要被拉进别人的回忆里，比对着不属于自己的过去。
“那丹恒呢？让他扛着别人的罪孽往前走，让他活在丹枫的影子里，这么做对他公平吗？”
柯缕想要一个答案，但这自然不是为了丹恒。
在穷观阵里，柯缕认清了自己，这点没错，可新的问题出现了，那些跟着刻律德菈的旧人，会怎么看待她这个今生的“刻律德菈”。
景元抬起头，往日里带着几分慵懒的眉眼此刻绷得笔直，眼底仿佛有一片沉凝的光。
那神情太过认真，认真得让柯缕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景元或许在无数个夜晚早已翻来覆去想过千百遍。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当一个什么都有了，自然而然会想找回曾经路上那些遗失了的东西。
景元，也不例外。
可他丢的东西，这辈子怕是找不回来了。
“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不公平。”
景元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要怪就怪丹恒的前世吧，若不是他做了那件混账事，罗浮也不会连同他的后世一同记恨上。”
（ps：这是剧情里景元的原话哦，不是我乱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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