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压在我每一次呼吸之间。
我望着千金的背影，深知这或许是唯一能触碰真相的机会。
我并未离去，而是向前一步，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不容回避的恳切：“千金，我所知道的记忆皆是碎片，如盲人摸象，难窥全貌。恳请你……让我看看你的记忆。”
“千金，”我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必须知道。”
许久的沉默。只有夜明珠微弱的光影在她青袍上缓缓流转。
我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连亦铭不肯说，谢华和尚易似乎也知情却选择沉默。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还愿意告诉我部分真相的人。我们曾一起经历过澜息城的逃亡，不是吗？哪怕那份记忆如今看来也未必全然真实……但我相信那时的情谊不是假的。”
千金的睫毛颤了颤，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那双手白皙纤细，却微微用力到指节发白。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
最终，她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里裹挟着数十年的尘埃与疲惫。她并未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为黯淡、却异常精纯的神念光华。
“罢了……执着若此，便是你的缘法，也是……命运的安排。但记住，所见即所得，莫问因果，莫求全解。”
那缕神念光华如同萤火，轻飘飘地向我飞来，没入我的眉心。
瞬间，眼前景象如水波般荡漾开去，洞府的冰冷与昏暗褪色、消散。
另一幅鲜活、甚至带着些许喧嚣气息的画面，自我识海中清晰浮现——那是一座繁华的古城，街巷纵横，人流如织，灵气驳杂而旺盛。
是澜息城。
记忆的视角属于千金，带着她当年特有的、尚未被岁月磨灭殆尽的锐气与一丝慌乱。
画面中，她穿着一身略显仓促、甚至有些凌乱的华服锦缎，发髻微散，像是匆匆逃离了某个地方。
她穿梭在人群之中，不时回望，眼中带着一份世家小姐从未有过的无措与倔强。
——她在逃婚。
随即，画面中出现了两个人，年轻得令人恍惚。
一个是她记忆视角里的“我”——年岁尚轻，眉眼间带着初出茅庐的清澈与好奇，正有些笨拙却又热心地替她拦下了追赶而来的家仆。
而另一人……
是连亦铭。
同样年轻，一袭白衣，风姿清朗卓绝，立于熙攘人群中，便如皎月出于云翳。
他并未多做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地落在当时那个手足无措的千金身上，又掠过那个宁好的脸庞。那笑容温润，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寥寥数语，便轻易化解了那场小小的追逃风波，姿态从容不迫。
记忆的画面流转，接下来便是三人同行的一段短暂时光。
年轻的“我”兴致勃勃，对城中一切都充满好奇。
……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和彼此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我看着千金，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神秘，却也藏着一丝挣扎和……或许是怜悯？
终于，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宁好，或者说……曦寂。”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让我心脏猛地一缩，“我确实知道一些……关于你，关于连先生，关于那段被刻意掩盖的时光，但那并非全部……”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你看得没错，在‘最初’的那段记忆里，我并非什么海灵族的公主。我是澜息城城主的女儿，一个被宠坏、任性、却又向往城外世界。而我的未婚夫……”
她的声音顿了顿，染上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叫江止，是当时青霄宗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的大师兄，惊才绝艳，为人……光风霁月，是无数修士仰慕的对象。家族为我定下这门婚事，本是觉得高攀，而我……也曾暗自倾心于他的风采。”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个久远的节点。
“我逃婚，不是因为厌恶他。恰恰相反……是因为恐惧。恐惧那座看似仙气缥缈、实则规矩森严的青霄宗，恐惧离开熟悉的澜息城，恐惧自己无法匹配他的光芒，更恐惧……这桩婚事背后，我父亲与青霄宗长老之间，我所不知道的、冰冷的交易。”
“然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在澜息城混乱的集市里慌不择路地奔跑，撞到了一个人……撞到了你。”
“那时的你……”她的眼神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看起来……很不一样。眼神更……空茫一些，像是刚刚学会认识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懵懂。是连先生跟在你身边，耐心地……甚至是带着一种创造者般的引导意味，教你辨认各种事物，带你体验市井烟火。”
“后来的发展，大同小异。被追捕，连先生出手相助，短暂的结伴同行……”
“在那段短暂的同行里，我看到的你……安静，乖巧，努力地学习着一切，像一张白纸，等待着被涂抹上这个世界的颜色。连先生对你……很保护，也很疏离，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师徒，不像兄妹，更不像朋友。”
。
连亦铭……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
你把我带来这个世界，教我力量，给我身份，又亲手为我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虚假的牢笼。
保护？还是……圈养？
而我……我又到底是什么？
油灯的光芒依旧温暖，却再也无法驱散我心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冰。
我缓缓站直身体，抹去额角的冷汗，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
“千金，”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谢谢你。”
连亦铭，你不想让我知道？
我偏要知道。
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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