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信碗堂前已燃起三尺高的灶火。
沈清禾立于灶台边,一袭粗布裙衫被晨风掀起一角,袖口挽至肘上,露出一截白皙却带着薄茧的手腕。
她亲自执勺,搅动着那口黑铁大锅——米粒翻滚,蒸汽升腾,乳白色的粥香如丝线般缠绕在山间雾气里,缓缓渗入每一寸冻土。
“今日熬的是‘百人平安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一个屏息观望的村民耳中,“用的是去年收下的‘活种’米,混了灵泉泡过的谷芽。谁想来喝,一碗管饱。”
人群静默片刻,随即骚动起来。
有人迟疑:“这……真是活种?不是说那米留作明年育秧的么?”
“是她自己先吃的。”一个老妪颤巍巍上前,指着沈清禾手中那碗刚盛出的热粥。
只见她仰头饮下一大口,喉间滚动,唇边还沾着米粒。
没有倒下。
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老妪忽然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我孙儿饿死在去年腊月……若早有这一碗,他还能多活几日……”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四面八方响起抽泣声。
那些曾蜷缩在破屋角落、靠树皮草根度日的人,终于迈出了脚步。
孩童牵着母亲的手,老人拄着拐杖,一个个走上石阶,接过木碗,低头啜饮。
炊烟袅袅升起,像一条温柔的绸带,将整座山村轻轻环抱。
可就在这片安宁之中,沈清禾的眼角始终微垂,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每一双脚步落地的轻重。
她在等——等那一丝不协调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与此同时,陆时砚正伏案于密室之内,指尖沾墨,在羊皮图卷上勾勒最后一道暗渠走向。
烛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额角沁汗。
他以废弃矿洞为脉络,借地形走势设防,将十余条隐秘通道编织成网,直通主仓深处。
一旦有变,粮食能在一夜之间转移殆尽,不留痕迹。
“成了。”他低声自语,吹干墨迹,随即唤来小豆子,“把这个交给柳芽儿,按昨夜议定的路线分批演练,不得惊动外人。”
小豆子郑重点头,将图卷藏入贴身夹层,如狸猫般消失在夜色中。
而此时,村外十里荒径,白刹率七名影卫悄然逼近。
他们身披灰袍,足踏软底潜行靴,连呼吸都经过千锤百炼的控制。
可在踏入村界那一刻,白刹忽然抬手,止住全队。
脚下泥土松软,并无异样。
但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仿佛大地本身正在注视他们。
林间风停了。
万籁俱寂。
唯有几枚悬挂在田埂竹竿上的铜铃,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极细微,几乎错觉。
可白刹知道,这不是风。
他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双冷峻如刀锋的眼睛,低声道:“此地有异。”
话音未落,四周火把骤然齐亮。
一道道身影从田垄后站起,手持锄头、镰刀、扁担,沉默地围拢而来。
男人们赤着臂膀,女人们背着孩子,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冲锋,只是站着,像一堵由血肉筑成的墙。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群孩童突然齐声唱了起来:
“谷母睁眼,恶鬼不见;
银根缠脚,逃都逃不掉!”
歌声稚嫩,却整齐划一,在山谷间回荡,宛如咒语。
白刹心头剧震。
他猛地看向地面——就在他脚边,一株不起眼的稻苗正微微颤动,其根部裹着一层近乎透明的银膜,如同活物般缓慢收缩,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威胁。
“机关?”一名影卫低吼,拔刀欲斩。
“别动!”白刹厉喝,“那是……活着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陷阱,而是“共生”。
整个村庄,已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编织成一体——土地、作物、百姓,皆为守卫者。
他们不吃药、不练武,却让大地替他们睁着眼睛。
他的手缓缓按上刀柄,指节发白。
十年来,他奉命杀人无数,从未犹豫。
可此刻,他竟生出一丝动摇:这些人……真的该死吗?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一道寒光忽闪。
站在他左后方的青隼,身形微动。
他没向前冲,也没举刀防卫。
而是缓缓转过身,剑尖朝向自己的同僚,声音沙哑却清晰:
“够了!”(续)
火把的光在夜风中摇曳,映得人影幢幢,如同山神怒目。
青隼那一声“够了”,像一柄钝刀劈开寒铁,割裂了十年如一日的杀戮信条。
他剑尖微颤,却稳稳指向同袍胸口。
月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照出一道未愈的擦伤——那是昨夜潜入村界时,被田埂上不起眼的藤蔓划破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草木,如今回想,那藤竟似有意识般缠绕脚踝,又在他退步时悄然松开。
“我们奉旨杀人,可他们……只是想吃饱饭。”青隼声音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盯着白刹的背影,目光里有挣扎,也有决绝,“大人,你有没有闻过这村子的空气?不是血腥,不是腐土,是米香。是活人的气息。”
一名影卫怒吼着扑来,刀光如雪。
青隼侧身格挡,金属交击之声刺破寂静。
另一人趁机欲袭村民,却被早有准备的老猎户一锄撂倒。
混乱中,第三名影卫踩中埋设于稻根间的银丝机关,脚下泥土骤然翻涌,藤蔓破土而出,如蛇般缠住双腿,将他狠狠拖倒在地。
“抓活的!”沈清禾一声令下,冷静得仿佛早已预见此刻。
她站在信碗堂前石阶最高处,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竹竿,轻轻一点地面——那是启动空间灵泉共鸣的节律器。
刹那间,整片稻田根系下的银膜同时震颤,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宛如蜂群低语。
其余影卫骇然后退。
他们练的是暗杀之术,走的是无声之路,何曾见过这般“大地有灵”的奇景?
七人进村,转瞬折损其二,一人被缚,一人重伤昏迷,剩下四人面面相觑,再不敢轻动。
白刹立于崖边,背对山村,身影孤峭如削。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知身后那片灯火如何温柔地照亮冻土,如何以一碗粥、一株苗、一首童谣,筑起比城墙更坚固的防线。
良久,他缓缓摘下面具一角。
一道陈年旧疤自眉骨斜贯至耳际,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那是十五年前宫变之夜留下的——那一晚,他亲手斩杀三十七名叛军,也误杀了抱着婴孩逃难的乳娘。
孩子死前手里还攥着半块冷饼。
“我不是不怕死……”他低声喃喃,声音几不可闻,“我是怕错了。”
风掠过山脊,卷走最后一丝杀意。
他未归营地,转身走入深山密林,身影渐没于雾霭之中。
次日清晨,巡山少年在断崖石缝发现一封血书,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任务未成,自行赎罪。此后刀锋不向炊烟,剑影不扰耕田。”
拂晓时分,小豆子自山道飞奔回村,发丝凌乱,衣角沾泥。
他扑到沈清禾面前,颤抖着摊开手掌——半片染血的灰袍衣角静静躺在掌心,边缘用银线绣着一个极细的“青”字,若非仔细辨认,几不可见。
沈清禾接过,指尖轻抚那道针脚,忽而笑了。
她走向堂内案几,将布片轻轻压在《民食录》之上。
那本书扉页写着:“凡我共耕之人,皆不得饿死。”
陆时砚走来,默默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微凉,却坚定如初。
“你说,一个人从刀变成人,需要多久?”她问,目光落在窗外。
远处,第一缕阳光洒落,正照在信碗堂残破的屋檐上。
昨夜断裂的旗杆旁,一株新生稻苗破土而出,嫩绿茎秆随风轻晃,根部银丝若隐若现,如血脉搏动,似在低语——
这片土地,再也无法被轻易征服。
而此时,村口小径尽头,晨雾尚未散尽,一道佝偻的身影已跪在门外石阶之上,手中捧着几株枯黄秧苗,嘴唇颤抖,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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