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秋风似乎也吹来了远方的思念。这日，怜舟沅宁收到了一封许清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家书。
信纸有些皱，墨迹也因路途遥远而略显晕染，却丝毫不影响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子鲜活气。
“沅宁吾妻：见字如面！西境这边风沙是真的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比丹枫城差远了！不过你放心，你派来的骑兵个个都是好样的，操练起来虎虎生风，把敌国那群崽子吓得屁滚尿流（这句他涂改了几次，最后还是留下了，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就是夜里躺在营帐里，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想你，也想明煜和明煊那两个臭小子。
明煜是不是又长高了？可还认得他爹爹我？明煊应该壮实些了吧？别整天睡，让他多动动！等我回来，定要好好考校他们的武艺！给你捎了些西域的小玩意儿，给孩子们玩的，别嫌弃粗糙……一切安好，勿念。易之手书。”
信的末尾，还笨拙地画了一柄小剑和一颗歪歪扭扭的心。
怜舟沅宁看着这封充满许清风个人风格的信，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连日来因朝政而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弛了些许。
她小心地将信折好收起，吩咐人将随信送来的那个小木箱带上，起身往静心阁去了。
静心阁内，药香似乎都被孩童的生气冲淡了不少。明煜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正稳稳当当地在铺着厚毯的地上跑来跑去，追逐着一个彩色的布球，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明煊则被放在柔软的垫子上，他比哥哥更壮实些，正努力地试图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抓面前晃动的响铃，嘴里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鼓劲。
陈清策并未像往常般卧在榻上，而是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靠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含笑看着两个活泼的孩子。
许是孩童的生机滋养，又或许是复仇计划有了眉目让他心绪稍平，他苍白的脸上竟真的透出了几分久违的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那萦绕不散的沉沉死气却淡去了许多。
“陛下。”见怜舟沅宁进来，陈清策欲起身。
“不必多礼。”怜舟沅宁快步上前按住他，目光扫过两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心中慰藉，“看来你将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示意宫人将许清风捎来的小木箱打开，里面是些西域特色的彩石、小巧的胡杨木雕的小马、还有几个色彩鲜艳的陶响玩具。
“看看，你们父君从西境给你们捎好东西回来了。”怜舟沅宁拿起一个陶响，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煜立刻被吸引，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些新奇玩意儿。明煊也睁大了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挥舞小手。
怜舟沅宁将小木马递给明煜，又把一个彩石串成的手摇铃放在明煊手边。
明煜拿着小马，兴奋地“驾驾”叫着满地跑，明煊则笨拙地抓起摇铃，胡乱摇晃，发出断续的声响，咧开没牙的小嘴笑得开心。
明煜对那小马的喜爱显而易见，可当他摆弄着木马时，眼神里只有对新玩具的好奇，并无多少对父亲许清风的深刻记忆。明煊更是懵懂，只怕连父亲的模样都模糊了。
怜舟沅宁忽然有些愣神
她让许清风外出领兵，固然是知人善任，也是知他困于深宫太过煎熬。
可让两个孩子在这般年幼时便缺失父亲的陪伴，让他独自在外征战……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悄然爬上心头。
陈清策很快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缓声道：
“陛下，许贵卿骁勇善战，心怀家国，能在沙场实现抱负，亦是幸事。两位皇子有陛下看顾，有宫中众人照料，定会平安喜乐，茁壮成长。”
怜舟沅宁点了点头，压下心绪，与陈清策聊了些西境军务和朝中近况。
谈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桌案，在几卷书册旁，瞥见了一个颜色略显沉暗、绣工却异常精致的香囊。
那香囊的样式和针脚，但并不是宫中的式样，带着一种慕容家特有的、低调而奢华的风格，还多了一丝南方的雅致。
是慕容璟的东西。
她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朕瞧着那香囊样式别致，不像是宫中所出。”
陈清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神色未有丝毫慌乱，只是眸色深沉了几分。
他并未否认，只淡淡道：“是慕容侍君前两日遣人送来的，说是安神静心之用。”
怜舟沅宁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探究：“朕记得，你素来对慕容家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如今，倒是与慕容璟走得近了？”
陈清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与他此刻看着孩子们的温和目光形成了诡异的反差：“恨，自然是恨的。慕容兰香，臣侍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香囊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至于慕容璟……臣侍只是觉得，他和我一样，都是被家族、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虫罢了。”
是呀，他们都是为命运所扰的可怜虫。
怜舟沅宁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当年的恨意太深了，眼前的陈清策，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囿于血海深仇，愈发让人难以接近。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些执念，旁人无法插手，也无法评判。
她固然是帝王，是他的妻主，却也并不想因着这样的身份，便劝他忘了血海深仇，让他只安逸于眼下。
“你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们。”她放下茶盏，起身说道。
陈清策恭送她离开，目光重新落回玩耍的孩子身上，只是那眼神深处，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冰冷，久久未曾散去。
他爱陛下，也知道陛下的意思，但是陈清策，早被困在十几年前的血海深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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