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北部，艾米利亚-罗马涅大区，波河平原某处前沿阵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新鲜翻起的泥土的腥气、硝烟未散的刺鼻硫磺味、柴油燃烧后的恶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焦黑的土地如同被巨兽的爪子狠狠犁过，弹坑一个挨着一个，里面积着浑浊的泥水。残破的铁丝网像被扯烂的蜘蛛网，胡乱地缠绕在炸断的木桩上。几辆冒着黑烟的卡车残骸瘫在不远处，其中一个轮胎还在缓慢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卡尔洛·罗西上校半蹲在一段被炸塌了半边的农舍土墙后，沾满泥污的军帽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晨雾和硝烟共同笼罩的、死寂中透着杀机的平原。他的脸颊被弹片擦过，留下一道已经凝结发黑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被揉得皱巴巴、沾着泥点的手指印的战报，纸张边缘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裂痕。
“……伦巴第-威尼斯‘意大利共和国’政府军，协同疑似德籍‘志愿’部队，于昨日拂晓，在长达二十公里的战线上，对我波河防线发起突然且猛烈的装甲突击……”
“……我第3步兵旅防线被撕裂，重武器损失惨重，被迫后撤至第二道防线……”
“……敌军炮火准备异常猛烈且精准，疑似获得空中校射……”
“……通讯一度中断，指挥系统出现混乱……”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卡尔洛的心里。猝不及防！真正的猝不及防！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讨论如何向盘踞在罗马的两西西里神权国发起新一轮攻势，士气高昂，补给线虽然紧张但还算通畅。
谁能想到，北面那个一直宣称“中立”、甚至私下里还有些暧昧接触的共和国，会突然像疯狗一样扑过来！而且攻势如此凶猛、如此协调！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背刺！
“上校！三营报告！左翼阵地压力太大！反坦克炮只剩下一门还能开火！请求支援！或者……批准后撤至预设的‘向日葵’农场阻击点！”一个脸上稚气未脱、却满身硝烟的年轻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土墙后，声音嘶哑地喊道，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急切。
卡尔洛猛地回过神，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苦涩和怒火。他不能慌！他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他慌了，整个旅就完了！
“告诉三营长！死守！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准退！”他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厉，“把旅部直属的预备队——那个反坦克排！给我调上去！”
“集中所有还能用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和反坦克手雷！告诉战士们，瞄准坦克的履带和观察窗打！步兵靠近了就用刺刀和工兵铲！想从我们这里过去，就得用命来填！”
“是！上校！”传令兵被他的气势震慑，用力一点头，转身猫着腰又冲回了枪林弹雨之中。
卡尔洛深吸一口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环顾四周，阵地上幸存的战士们正在军官和士官的吼叫声中，疯狂地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工事。
机枪手将仅存的弹药链压进枪膛，步枪手默默检查着刺刀卡榫，眼神里混合着疲惫、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装备差距太大了！对方有坦克！有重炮！有天上的飞机指引炮火！而他们呢？除了少数几门老旧的步兵炮和反坦克枪，主要依靠的就是步枪、机枪和战士们血肉之躯里迸发出的勇气！
“通讯兵！”卡尔洛吼道，“联系上师部了吗？我们需要炮火支援！需要反坦克武器！需要药品和绷带！”
“还在尝试！上校！干扰很严重！电话线又被炸断了！”趴在旁边一个弹坑里的通讯兵满头大汗地摇着电话手柄，声音带着绝望。
该死！卡尔洛一拳砸在面前的土墙上，震落一片尘土。情报失灵，通讯不畅，援军渺茫……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现实！
就在这时——
“嗡——！！！”
一种低沉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迅速压过了战场上的枪炮声！那是……坦克发动机的咆哮！
“坦克！敌军坦克！正面！至少五辆！还有步兵跟随！”观察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阵地上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吼叫和准备战斗的声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卡尔洛猛地探出头，透过望远镜，他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几个钢铁巨物的轮廓正冲破晨雾，履带碾过泥泞的土地，扬起漫天尘土。炮塔缓缓转动，冰冷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眼睛，锁定了这片摇摇欲坠的阵地。坦克后面，是密密麻麻、如同蝗虫般猫着腰推进的敌军步兵！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阵地。
卡尔洛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但他知道，此刻，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退缩！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流弹呼啸，举起手中的手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却震耳欲聋的怒吼，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战士的耳中：
“意大利人民军的战士们！记住我们为什么而战！不是为了哪个国王或者教皇！是为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工厂！我们的未来！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再当牛做马！”
他指着越来越近的坦克，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看见那些铁棺材了吗？！那就送他们进去！用你们的手榴弹！用你们的燃烧瓶！用你们的牙齿和指甲！告诉那些叛徒和外国侵略者！艾米利亚-罗马涅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为了社会主义意大利！为了佛罗伦萨！开火！！！”
“开火——！！！”
“为了意大利——！！！”
震天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残存的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步枪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向敌群！战士们趴在泥泞中，眼中只剩下逼近的钢铁巨兽和必胜的信念！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血腥、最残酷的白热化！
卡尔洛·罗西上校重新蹲回掩体后，装填着手枪子弹，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汗水，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防线在动摇，伤亡在急剧增加，但他知道，他们必须顶住！必须为后方重新组织防线争取时间！哪怕多顶住一分钟！一小时！
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波河平原，成为了1938年检验意大利革命能否存续的第一个，也是最为残酷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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