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精确到了毫秒,空气被消毒水和臭氧净化器的微弱嘶鸣填充得无比致密。特殊监护病房此刻更像是一个前沿科技的战场,而非一个寄托温情的休养之所。姚浏被安置在房间中央的可调节医疗床上,周围环绕着比平日更多、更精密的监测仪器,线缆与管道如同现代医学的藤蔓,更紧密地缠绕着他,将他与那些闪烁着数字和图线的屏幕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脆弱而关键的生命监测网络。
“前沿生命科技”的首席神经科学顾问孙薇博士站在主控台前,她的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而精准地滑动、点击,调整着参数。首席运营官李明远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似镇定,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瞥向门口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并不平静。他知道,这不仅是一次治疗,更是一次关乎公司声誉和未来命运的演示。
陆医生作为院方代表和主治医生,站在孙博士身旁,密切关注着所有生理指标的波动,他的经验是这道安全防线上的重要一环。护士们安静而高效地穿梭,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在病房与外部观察区隔开的巨大玻璃墙后面,姚建邦、陈静、木曲儿、苏雨以及张大师,如同被无形绳索捆绑的囚徒,紧贴着冰冷的玻璃,目光死死锁在病房内的每一个细节上。他们的呼吸都被刻意放得很轻,仿佛稍微重一点,就会惊扰到那个即将开始的、决定命运的过程。
木曲儿的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那块单薄的布料早已被她手心的冷汗浸湿。她能够感觉到,自己与姚浏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此刻正传递来一种模糊而复杂的情绪——有对未知的些微恐惧,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寂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在积蓄力量,准备迎接这场对他而言,意义远超生理层面的“治疗”。
陈静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玻璃墙上,姚建邦从身后扶着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妻子身体那无法抑制的颤抖。作为母亲,她此刻正遭受着双重的酷刑——一方面,她必须强迫自己用医生的专业知识,去理解并接受这个过程;另一方面,母性的本能却在疯狂尖叫,让她想要冲进去阻止这一切。姚建邦自己的心跳也快得如同擂鼓,但他强行压制着,他知道,此刻他必须是妻子的支柱,是这个家的定心骨。
苏雨紧紧握着木曲儿的另一只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支持。张大师则依旧闭着眼,枯瘦的手指间捻动着那串深色的念珠,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与另一个维度的力量沟通,为这场科技与未知的碰撞,增添一层玄妙的守护。
“准备注入。”孙薇博士冷静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到观察区,清晰得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特制的、闪烁着低温寒光的金属容器走到床边。打开容器,里面是一支已经装载在精密注射泵上的注射器。注射器内的液体并非透明,而是一种极其稀薄的、泛着微弱银灰色光泽的悬浮液,在灯光下,隐约可见其中仿佛有无数极其微小的光点在缓慢沉浮,那就是承载着希望与风险的纳米机器人。
孙博士再次确认了各项参数,尤其是姚浏当前的脑压、血氧和基础代谢率。陆医生点了点头,表示生命体征稳定,处于可接受范围。
“开始注入。初始流速,每分钟0.5毫升。”孙博士下达指令。
护士将注射器连接到姚浏颈静脉的一个预留端口。注射泵发出极其轻微、却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弦上的“滴答”声,开始将那份银灰色的液体,缓慢而恒定地推入姚浏的血管。
观察区内,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声音。
木曲儿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上的姚浏,以及他床头那面最大的、显示着实时脑部活动及多项关键生理参数的屏幕。最初的几分钟,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姚浏依旧安静地躺着,各项指标在基线范围内轻微波动。
然后,变化开始出现了。
首先是在高精度核磁共振的实时成像屏幕上,那些代表着姚浏大脑内部结构的灰白影像中,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变化。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无比精妙的画笔,正在那些原本因为损伤而显得暗淡、断裂或模糊的神经通路上,进行着小心翼翼的描摹和修复。代表神经活性的颜色区域,开始以肉眼难以察觉、但仪器可以捕捉的速度,缓慢地扩大、连接。
“信号传导效率提升百分之五。”孙博士盯着数据,冷静地报出一个数字。
“脑区血流量轻微增加,尤其在先前显示低灌注的额叶和海马区。”陆医生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
“生命体征稳定,未见异常免疫反应或炎症指标升高。”护士报告。
一个个“良好”的信号,如同黑暗中接连亮起的微弱烛火,虽然光芒尚弱,却实实在在地驱散着人们心头的阴霾。姚建邦扶着陈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陈静则捂住了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泪光。有效?难道真的……有效吗?
木曲儿也感受到了变化,但她的感受更为复杂和直接。通过那条无形的纽带,她清晰地感觉到,姚浏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核心意识,仿佛被注入了一种……一种“基底”般的力量。就像一盘散沙,突然被注入了一种粘合剂,虽然尚未成型,但不再那么容易随风飘散。那股一直存在的、仿佛随时可能断裂的虚无感,似乎被某种东西稍稍填补、加固了。这是一种好的迹象,说明纳米机器人确实在从物理层面,为他脆弱的神经网络提供着支撑。
“修复进度符合预期。神经突触间隙的临时生物支架搭建初步成功。”孙薇博士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淡的、属于科学探索者的满意,“预计三十分钟内完成第一阶段修复。”
观察区内,紧绷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松动。苏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木曲儿的后背。姚建邦和陈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一丝微弱的、不敢完全绽放的喜悦。
然而,就在这希望之光刚刚亮起,尚未能温暖所有人的心房时,异变陡生!
一直闭目捻动念珠的张大师,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平时看似浑浊,此刻却精光四射的眸子,锐利地射向病房内的姚浏,眉头紧紧锁起,脸上露出了极其凝重和困惑的神色。
几乎在同一时间,木曲儿身体猛地一僵!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感”,顺着她与姚浏的连接纽带,狠狠扎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种……灵性层面的干扰和排斥感!
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基底”般的支撑感还在,但在那支撑之上,姚浏那原本清晰、独特、带着他全部情感和记忆烙印的意识核心——他的“魂魄”——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开始剧烈地、无序地波动起来!那波动并非增强,而是一种混乱,一种被外来力量干扰、打乱了自身固有频率的挣扎!
“不……不对……”木曲儿失声低喃,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她的脊椎迅速爬升。
“怎么了曲儿?”苏雨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紧张地问。
木曲儿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这种感觉,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姚浏,通过那根纽带,努力地去“捕捉”他那正在变得混乱的意识信号。
她“看到”的不再是之前那种虽然微弱但目标明确的坚韧光芒,而是一片……被无数细微银灰色光点(她直觉那是纳米机器人的能量映射)侵入、缠绕的混沌!姚浏自身的意识光团,正在这些外来光点的包围下,左冲右突,试图保持自身的纯净和独立,但却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动作变得滞涩、扭曲,其独有的“频率”正在被干扰,变得不稳定!
“干扰……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他……”木曲儿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她抓住苏雨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他的……他的‘存在’……在被干扰!变得……混乱了!”
就在这时,主控台前的孙薇博士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奇怪……脑电波频率出现异常波动。不是病理性的,更像是……两种不同节律的信号在相互干扰?”她快速操作着设备,试图过滤和分析,“一种是我们熟悉的、姚先生自身的脑波,另一种……非常微弱,频率奇特,像是……背景噪音,但又具有某种规律性……”
陆医生也皱紧了眉头,盯着屏幕:“生理指标依旧稳定,神经修复数据良好。但这种脑波干扰……从未见过。”
李明远快步走到孙博士身边,低声询问:“怎么回事?会影响修复效果吗?”
孙薇博士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修复是基于物理层面的,目前数据正常。但这种脑波干扰……不清楚来源,也不清楚长期影响。需要密切观察。”
他们的对话通过通讯系统清晰地传到观察区,印证了木曲儿那源自灵性层面的可怕预感!
姚建邦和陈静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冻结在脸上。陈静猛地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建邦……他们……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干扰?小浏他怎么了?”
姚建邦也懵了,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他看得懂木曲儿脸上那真实的、巨大的恐惧,也看得懂张大师那凝重无比的表情。
张大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木曲儿身边,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玻璃,直接看到姚浏魂魄的异常状态。他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严肃:“科技之力,修补了物质的桥梁,这是善缘。但魂魄乃清灵之质,至精至微。这外来的‘工匠’(指纳米机器人),虽本意非恶,其存在本身,其运行之‘声’、之‘光’、之‘场’,对于习惯了纯粹虚无与情感能量的魂魄而言,不啻于惊雷与浊流!它们在无意中,干扰了他魂魄的稳定频率!”
木曲儿如遭重击,张大师的话完美地解释了她所感受到的一切!纳米机器人在修复姚浏身体这座“庙宇”的同时,它们自身携带的、属于纯粹物质科技的“频率”或“能量签名”,正在无意间“污染”或者说“干扰”了寄居其中的“神只”——姚浏的魂魄!
“那……那怎么办?”木曲儿的声音带着绝望,“停下来?停止注入?”
陆医生听到了观察区的骚动,通过通讯系统严肃地回答:“不行!纳米机器人注入过程一旦开始,不能随意中止,否则可能导致它们在血管内聚集或失控,引发更严重的风险!必须完成第一阶段注入!”
完成注入?那意味着这种干扰还会持续,甚至可能加剧!姚浏的魂魄,能扛得住这种来自内部的、无休止的“噪音”干扰吗?如果他独特的意识频率被彻底打乱、同化甚至湮灭,那么即使他的身体被修复得完美如初,回来的,还会是那个完整的、独特的姚浏吗?
希望与危机,在这一刻形成了无比尖锐的矛盾。物理层面的修复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而灵性层面的核心存在,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木曲儿看着病房内对此一无所知、仍在专注于数据变化的医生和科学家们,又看了看身边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的姚浏父母,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病床上那个仿佛沉睡,实则魂魄正在经历无声风暴的爱人身上。
她松开苏雨的手,一步步走到玻璃墙前,将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一点。她闭上眼睛,不再去听那些纷杂的讨论和仪器声音,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条越来越不稳定的纽带上。
她在心里,用尽灵魂的力量,向他呼喊,向他传递,试图用自己的频率,去安抚、去稳定他那被干扰的意识:
“姚浏!坚持住!是我,是曲儿!”
“守住你自己!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的名字!”
“记住蓝月湖的风,记住你送我的画,记住你偷偷准备的戒指!”
“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宁愿完全消散,也不愿永远半存在’!”
“现在就是你战斗的时刻!不是为了存在而存在,是为了作为‘姚浏’而归来!”
“守住你的心!守住你的记忆!守住……我!”
她不知道自己的呼喊能否穿透那层科技的“噪音”干扰,抵达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她只能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用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共同记忆,用她全部的爱意与信念,构筑起一道微弱的、情感的防线,试图帮助他在那片由纳米机器人带来的无形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坐标。
病房内,仪器上的神经修复数据依旧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绿色的指示灯不断闪烁,象征着物理世界的成功。而观察区内,所有人的心却沉入了谷底,一场关乎灵魂存亡的、无声的战争,正在那具逐渐修复的身体内部,激烈地上演着。结局,无人能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爱你就在今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