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桥第三块石板翻转,刻字浮现:“非行不行,非止不止。”
张继平立于石台中央,两枚玉牌在掌心叠放,纹路相错半寸。他未再言语,只将它们收入袖袋,转身朝残桥走去。脚落石面,桥身微颤,但未崩塌。每一步踏下,脚底皆传来轻微回响,仿佛下方并非虚空,而是某种封闭的腔体,正随着他的重量逐步激活。
行至桥心,风势骤收,四周寂静如死。前方雾气自深渊升腾,凝成一道人形轮廓,不高,不语,双手交叠于身前,掌中托着一枚青铜匣。匣面无锁,却有三道凹槽,形状各异,其中一道恰好与铜戒外形吻合。
那人影不抬眼,只将匣子向前递出一寸。
张继平停下,未接。他盯着那凹槽,片刻后,从袖中取出铜戒,悬于其上。戒未入槽,却自行震颤,表面“一”字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简拙的符线,形如闭合之门。青铜匣随之轻响,三道凹槽中,仅此一道泛起微光。
人影终于开口,声音不似从口出,反倒像自石台深处传来:“心渊启门,唯承律者入。时限三刻,不得携外器,不得唤名讳,不得违心言。”
话音落,匣盖自动掀开,内里空无一物,唯有一缕灰雾缓缓升起,在空中凝成一条狭窄通道的虚影,尽头隐于浓雾,方向不明。
张继平取回铜戒,收入怀中。他解下腰间符囊,连同佩剑一并置于桥面。剑柄触地时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被雾气吞没。他迈步向前,踏入灰雾。
刹那间,景变。
他立于一片荒原,天色灰白,无日无星。远处九根石柱耸立,柱顶火焰幽青,不摇不灭。脚下土地干裂,缝隙中渗出极淡的蓝光,与观星台石碑裂纹中的光色相同。他低头,发现自己仍穿着原衣,但双足赤裸,踩在碎石上并无痛感。
前方三丈处,立着一座石门,高两丈,宽不足一丈,门上无字,唯有中央一道竖缝,形如闭目。门侧刻有计时装置——一根石柱,其上刻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消融,每消一痕,便过去一息。总计三十六痕。
他迈步向前,手尚未触及门缝,门内忽有声传出。
“你可记得,第一次杀人?”
声音熟悉,是他自己的。
门缝微启,一道光影投出,映在地面:一名少年持剑立于雪地,对面是身穿灰袍的执事,胸口插着半截断刃。少年脸上无泪,手却在抖。那是他十六岁那年,在外门试炼中斩杀违规者。那人并未反抗,只在倒下前说了一句:“你本不必动手。”
光影消散,石门再度闭合。
“记得。”他答。
门缝第二次开启,这次映出的是掌门殿前的场景。他跪于阶下,手中捧着染血的铜戒,头顶悬着归源令碎片。掌门沉默良久,最终说道:“从今日起,你代行守律之责。”那时他尚未明白,这枚戒为何会选中他,而宗门典籍中,从未记载过“守律人”三字。
“你可记得,为何接下这戒?”
“为查明真相。”他说。
门缝闭合,计时石柱又少两痕。
第三次开启时,门内不再投出光影,而是直接传出话语:“若今日可重来,你可还会接?”
他沉默。
风自荒原吹过,卷起沙尘,拂过石柱顶端的青火,火光微晃,却不熄。
“会。”他终是开口,“哪怕明知是局,也要走完。”
石门轰然开启。
门后并非通路,而是一方封闭石室,四壁光滑如镜,中央悬着一面无框铜镜,镜面模糊,映不出人影。他走入其中,门在身后合拢。石室无光,却能视物,仿佛光源来自体内。
铜镜忽然清晰。
镜中出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背影——披着守律人制袍,立于万丈高崖,崖下是翻涌的黑云,云中隐约有城池轮廓。那人抬起手,将一枚玉牌投入云中,玉牌坠落时碎裂,化作九点星火,散向四方。
画面一转,他看见自己站在观星台,将“张”字写入石碑。那一瞬,铜戒发烫,而石碑吸收字迹后,裂纹中蓝光闪动,竟有极细微的符文自缝隙中溢出,浮于空中,组成半句残文:“……承者,当断前缘。”
镜面随即崩裂,蛛网般蔓延。
石室震动,四壁开始向内挤压,速度缓慢,却不可阻挡。头顶上方,计时石柱仅剩十八痕。
他未动,只凝视着那半句残文。
“断前缘?”他低声问,“是指断去过往牵连,还是断去本心所执?”
无人回答。
石壁又近一寸。
他闭眼,回忆自入宗门起的每一幕:掌门授戒时的凝重眼神,谢云舟在盛会中退让时的微颤指尖,秦九娘袖口露出的旧伤疤,观星台玉牌出土时的金属丝震感,铜戒在碑前的演化符号……这些细节从未串联,如今却在压迫中逐一浮现。
他忽然睁眼,望向破碎的铜镜。
“若道心不纯,便无法承律;若执念太深,亦不堪为守律人。你们要的,不是忠诚,而是剥离。”
话音落下,石室骤停。
四壁停止移动,头顶计时石柱静止在最后一痕。
铜镜碎片缓缓浮起,在空中重组,不再映像,而是显出三行刻字:
“可欺天,不可欺心。”
“可行权,不可行私。”
“可断情,不可断义。”
字迹浮现后,随即碎裂,化为光尘,洒落于地。
石室一角,地面裂开,一道石梯向下延伸,隐入黑暗。
他迈步走向台阶,脚步未停。阶梯两侧无灯,却有微光自石缝中渗出,与观星台下的金属丝光芒同源。下行约三十步,抵达一处圆形石厅。
厅中无物,唯中央立着一座三足石鼎,鼎口朝上,内盛半鼎清水。水面平静如镜,映不出顶棚。
他走近,发现水中倒影并非自己,而是那九根燃着青火的石柱,正逐一熄灭。第一根灭时,水面泛起一圈涟漪;第二根灭时,涟漪叠加,形成漩涡;第三根将熄未熄之际,水底忽然浮起一道声音:
“你可愿舍去姓名,只为持律?”
他盯着水面,道:“姓名不过代号,舍与不舍,皆由心定。”
第四根石柱熄灭。
“你可愿断去师徒之名,不认门派归属?”
他稍顿:“若律高于宗,我便无门。”
第五根熄灭。
“你可愿在真相大白之日,亲手斩断最初引你入局之人?”
这一次,他沉默良久。
第六根石柱的火焰开始摇曳。
“若那人,确为恶源。”他终是开口,“纵有千般恩,亦当斩。”
第六根火熄。
第七根火光微闪,水面倒影突变——映出的是他父亲临终前的模样。老人躺在病榻上,手里攥着一块残玉,嘴唇开合,却无声音。那是他离家前最后一面,父亲未曾阻止,只说了一句:“走吧,别回头。”
水底声音再起:“若持律之路,正是回头之路,你可还敢前行?”
他盯着那张脸,喉头微动。
“敢。”他说,“哪怕回头,也是向前。”
第七根火熄。
第八根火光稳定,水面恢复九柱倒影。但此时,第九根柱顶的火焰,竟开始逆向燃烧——由青转白,由下而上,如倒流之河。
水底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最后一步,无需言语,只需选择。”
鼎中清水忽然沸腾,自鼎口喷出一道水柱,直冲顶棚,又瞬间凝结成冰,冰柱中封着两物:一枚完整的归源令,与一把短刃,刃身刻着“断”字。
冰柱裂开,两物坠落,一左一右,停于他脚前。
他低头看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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