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差一刻。
金人巷口已是人来人往，早点摊子蒸腾出的热气混合着各种甜香、面香，勾勒出人间烟火最温暖的底色。
三秋早早便等在了那里。他换了一身靛蓝色的常服，而非平日里的校服或劲装，墨发依旧用那根标志性的发带束着，却显得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爽。
他抱臂倚在巷口的石牌坊下，看似懒散不羁，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学府来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从未如此正式地…等过一个人。还是等那个他曾经恨不得天天打一架的小古板。这种感觉新奇又忐忑，让他心跳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辰时整。
一道清丽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巷口的人流中。
符玄也并未穿学府服饰，而是一身月白绣淡紫云纹的齐腰襦裙，裙摆轻盈，粉色的长发罕见地未束成复杂的发髻，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一部分，余下的柔顺地披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严肃，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与灵动。她步履平稳地走来，金瞳在晨光下清澈剔透，仿佛落入凡间的星辰。
看到等候在牌坊下的三秋，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走到他面前。
“…很准时。”三秋轻咳一声，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我一向如此。”符玄淡淡回应，目光却快速扫过他今日的衣着，金瞳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与周围喧闹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
“…那家店在那边。”三秋率先打破尴尬，指了指巷子深处，然后有些僵硬地转身带路。符玄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清晨的金人巷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两人穿行其中，一个身姿挺拔，一个清丽出尘，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三秋努力想找些话题，却发现平日里和拓跋烈他们插科打诨的本事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难道要跟她讨论剑法破解星轨矩阵的第三百六十种方式？还是讨论最新观测到的彗星轨道偏差值？
正当他绞尽脑汁时，旁边一个卖糖画的老爷爷笑着招呼：“小伙子，给身边这位漂亮姑娘买个糖画吧！小老儿这儿什么花样都能画！”
三秋脚步一顿，看向那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糖画，又下意识地看向符玄。
符玄也正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糖画，金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尤其是对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糖画多看了两眼。
三秋心念一动，走过去，掏出巡镝：“老人家，要那个鸾鸟的。”
“好嘞！”老爷爷手法娴熟，很快便画好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鸾鸟，递了过来。
三秋接过那还带着温热的糖画，转身，有些笨拙地递给符玄：“…咳…看着还行。尝尝？”
符玄看着递到面前的、晶莹剔透的鸾鸟糖画，微微怔了一下。她其实并不太嗜好这类街边零嘴，觉得不够洁净，但…看着那精致的造型，和身边那人略带紧张期待的眼神，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手指，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手。
符玄拿着糖画，低头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出舌尖，极快地舔了一下。
好甜。
是一种纯粹的、热烈的、几乎有些粗粝的甜味。与她平日吃的那些精致甜点完全不同。
“…怎么样？”三秋有些紧张地问。
“…尚可。”符玄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却又忍不住再舔了一下。那副清冷面容下悄悄品尝甜食的模样，有种反差般的可爱。
三秋看着她细微的动作，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心情莫名地变得极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符玄小口小口地吃着糖画，三秋则双手插在袖子里（掩饰那不知该往哪放的手），走在她身侧，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她。
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终于来到那家新开的甜品铺子“蜜意坊”。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奶香和甜味。
此时店里人不多，他们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伙计热情地递上菜单。
三秋将菜单推到符玄面前：“看看想吃什么？他家的杏仁豆腐是招牌，听说用的是朱明仙舟运来的灵杏仁。”
符玄的目光在菜单上扫过，最后落在“冰镇杏仁豆腐”上：“就这个吧。”
“一样。”三秋对伙计道，又补充了一句，“再加一碟桂花糖糕。”他记得她好像喜欢桂花味。
伙计应声下去。
等待的间隙，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木桌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三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推到符玄面前。
“这什么？”符玄疑惑。
“…路过看到的，顺手买的。”三秋眼神飘向窗外，语气随意，“润喉糖。你上次…咳…嗓子有点哑。”他指的是那晚在演武场她哭哑了嗓子。
符玄看着那包小小的润喉糖，包装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一看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但…他注意到了？还…顺手买了？
一种微妙的、酸酸甜甜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开来。她默默收起了那包糖，低声道：“…多谢。”
这时，甜品送上来了。白玉般的杏仁豆腐盛在青瓷碗中，淋着琥珀色的糖浆，撒着些许干桂花，看起来精致可口。桂花糖糕也蒸得松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符玄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口感嫩滑，杏仁味浓郁醇厚，糖浆的清甜恰到好处，冰镇过后更显爽口。确实不错。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极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能逃过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她的三秋。
三秋心里那点满足感又膨胀了几分，觉得自己今天这地方选对了。他也拿起勺子吃了起来，味道是不错，但比起甜品本身，他更享受此刻对面那人周身散发出的、罕见的柔和气息。
“下次…”三秋吃着糖糕，状似无意地开口，“…要不要试试东街那家奶汤馄饨？听说汤头是用星槎海运来的异星深海灵鱼熬的，挺鲜。”
符玄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抬眼看他，金瞳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对罗浮的吃食很了解？”
三秋被问得一噎，耳根微热，梗着脖子道：“…小爷我行走江湖，尝遍美食，不行吗？”难道要他说是为了打听她可能喜欢吃什么，才偷偷做了功课？
符玄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心中了然，却没有戳破，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却让三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这是…答应了？
巨大的喜悦再次席卷而来，让他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赶紧低下头，猛扒了几口杏仁豆腐，掩饰自己的失态。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甜品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对面坐着的人安静美好。三秋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吃完甜品，两人并肩走出蜜意坊。阳光正好，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经过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时，符玄的目光被一支样式简单的白玉发簪吸引。那玉簪通体莹白，只在末端雕成了一枚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样，素雅别致。
三秋注意到她的目光停留，脚步放缓：“喜欢？”
符玄收回目光，淡淡道：“看看而已。”
三秋却已走到摊前，拿起那支发簪看了看，问摊主：“多少？”
摊主报了个价。三秋爽快地付了钱，拿起发簪，转身看向符玄。
符玄微微一怔：“…我不需要。”
“啰嗦。”三秋不由分说，上前一步。他的动作有些突然，带着一贯的霸道，却又透着几分小心翼翼。他抬起手，轻轻取下她发间那根略显朴素的玉簪，然后将新买的这支，小心地、略显笨拙地插入了她的发髻。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耳后的肌肤，那触感温热而略带薄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符玄的身体瞬间僵硬，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红晕，心跳如擂鼓。她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三秋的动作很快，插好发簪后便迅速退后一步，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般，眼神飘忽，耳根通红，语气却故作镇定：“…还行。比之前那根顺眼点。”
符玄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支玉兰发簪，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眼神躲闪、耳根通红、却偏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少年，金瞳中流光微转，似有万千星辰明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街道另一边，嘴角那抹清浅的弧度，却再也压不下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少年少女并肩走在熙攘的街头，虽无言语，却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青涩而甜蜜的氛围，悄然流转。
属于他们的故事，似乎终于翻过了冰冷尖锐的一页，迎来了带着桂花甜香与玉兰清芬的、崭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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