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关系。总得……试试。”
窝棚里又只剩下倒计时冰冷的滴答声。 【361:45:22】 时间还在走。 生路,到底在哪儿?
窝棚里那死一样的寂静,比外面呼呼刮的冷风还他妈瘆人。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右眼还一抽一抽地疼,刚才那假死没演成、差点真把自己作死的后怕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听得见。
岑无咎还蹲在那儿,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脊微微弓着,像一根绷得太紧、随时要断掉的弦。他刚才抓过我胳膊的那只手,现在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指尖还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空气里那股子情绪,浓得化不开。有我搞砸了的尴尬和懊恼,有对前路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从岑无咎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冰冷的、压抑的、快要爆炸的东西。
我刚才情急之下吼出来的那句话——“不然怎么办?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小时!你告诉我怎么让你真心实意爱上我然后我再高高兴兴去死?!”——像特么一把生锈的刀子,不仅捅了他,现在回声还在这小小的窝棚里来回撞,刮得我耳膜和良心都疼。
我那句干巴巴的“对不起”和“这法子太烂了”,屁用没有。他那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没关系。总得……试试”,更他妈像是一层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俩就这么僵着,时间一秒秒过去,每一下滴答声都像是催命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感觉像是一个世纪。
岑无咎忽然动了一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就着窝棚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完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愤怒,也不像悲伤,就是一种……死寂。那种极致的、什么都没有的空洞,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吓人。
可他那只好好的左眼,里面却像是发生了海啸,又像是被一场大火烧过,只剩下一片灰烬般的绝望和……一种让我脊背发凉的彻悟。
他独眼的瞳孔微微转动,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背后那些我自己都忘了的、肮脏的根源。
“沈雁回。”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我喉咙发干,嗯了一声。
“系统核心……那口铜棺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语速很慢,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最早的那具‘沈雁回’……穿着……21世纪的t恤?”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怎么会知道?!那应该是卷五节点13的终极真相!是我在系统服务器里才该看到的记忆!他现在怎么可能?!
是镜瞳!刚才我右眼能量失控,数据疯狂乱流,他离我那么近,他那只镜瞳……难道反向捕捉到了我深层记忆碎片?!哪怕只是零星一点,也足够他拼凑出骇人的真相!
我脸色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默认了。
岑无咎看着我反应,那张死寂的脸上,终于一点点裂开了缝隙。不是愤怒,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荒谬感,最后全部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呵……”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半点温度都没有,只有无尽的苍凉和嘲讽,“原来……是这样。”
他撑着旁边的破木板,慢慢地、有点摇晃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我。
“系统……元宇宙……恐慌收割……”他重复着那几个从我记忆碎片里掠过的关键词,每说一个词,他眼里的恨意就浓一分,声音也跟着抖起来,“2124年?资本?设计师?A-07?”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可怕的平静:“那个把我们所有人……把我……变成这样的鬼东西……是你造的?!”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质问和滔天的怨愤!
“我……”我想辩解,想说我也不想的,我是反对的,我也是受害者,我被扔进来循环失忆……
但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何辩解,在眼前这个少年承受的一切面前,都他妈苍白无力,虚伪透顶!
是我参与设计了这该死的系统。是我创造了这个吞噬无数的恐怖副本。是我……间接害得他被挖眼,被做成镜瞳,被折磨,被当成监视器,如今还要被迫绑定什么狗屁冥婚,面临要么爱我要么一起死的绝境!
所有的苦难,追根溯源,竟然他妈的通通指向我!
我有什么脸辩解?
岑无咎看着我哑口无言的样子,眼里的恨意终于彻底爆发,像火山喷涌,再也压抑不住!
“是你!原来是你!”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狠戾无比,“什么任务者!什么宿主!什么财神!狗屁!你才是那个源头!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猛地抬起手,那根一直当做眼睛、当做支撑的青竹杖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朝我砸过来!
我没躲。
甚至没格挡。
“砰!”
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我肩膀上,骨头闷响,剧痛瞬间炸开。
我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咬咬牙硬挺住,没倒下去。
该。
真他妈该!
“就因为你反对用战争收割恐慌?所以他们就把你扔进来?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笑,眼泪一边从那只独眼里疯了一样往外涌,混合着绝望和疯狂,“可我们呢?!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就活该被挖掉眼睛?!活该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活该被你这种人造的怪物耍得团团转?!活该……活该还要被逼着爱上你?!”
“砰!”又是一竹杖,狠狠抽在我后背上。
火辣辣的疼。
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说话啊!沈雁回!你他妈说话啊!”他嘶吼着,竹杖没头没脑地落下来,砸在我胳膊上,背上,腿上。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带着他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痛苦、愤怒和屈辱。
“你不是能说会道吗?!你不是点子多吗?!你不是连假死都能想出来吗?!你说话啊!”
我没吭声,也没还手,只是蜷缩起身体,尽量护住要害,任由他发泄。
窝棚里只剩下竹杖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和他破碎的、夹杂着哭腔的怒吼。
我知道,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解释没用,安慰更他妈虚伪。他恨我,天经地义。这顿打,我该受着。甚至觉得,打得还不够狠。
他恨的不是我骗他假死,他恨的是我创造了这个让他生不如死的世界。
这他妈是死仇。
打吧,打吧。把怒气耗光,总比憋在心里彻底疯了强。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真相,不是道歉,就是一个发泄的出口。
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该死的靶子。
竹杖雨点般落下,我身上很快就没一块好地方了,疼得我龇牙咧嘴,眼前发黑。但我心里反而诡异的平静了点,甚至有点自虐般的解脱感。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他力气渐渐小了,动作慢了下来。
怒吼变成了哽咽,最后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哭声不大,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听得我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比身上这些伤疼多了。
终于,“哐当”一声,青竹杖脱手掉在地上。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无力地跌坐下去,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那只灰翳覆盖的盲眼和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此刻都只剩下彻底的破碎。
窝棚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压抑不住的哭声,和我粗重的喘息声。
倒计时【361:22:08】,还在无情地走着。
我慢慢松开护着脑袋的手臂,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动一下都龇牙咧嘴。
我看着眼前崩溃的少年,他缩在那里,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时那副神秘冷淡、偶尔还带点病娇狠厉的样子。
说到底,他也才十七岁。被卷进这无边噩梦,挣扎求存,好不容易看到点微光,却发现那光是仇人手里拿着的、更深的陷阱。
我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忍着浑身的剧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靠他近了一点。
他没反应,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里。
我抬起疼得发颤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他不停颤抖的、瘦削的背上。
手掌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哭声顿住了。
他没抬头,也没推开我。
我就那么一下下,笨拙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我直吸冷气,但我没停。
我说不出“别哭了”,也说不出“对不起”,更说不出“我会负责”这种狗屁话。
我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告诉他,我还在这儿,挨着打,受着。
这罪,我认。
恨,我也认。
过了好久好久,他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哭声渐渐低了,变成了偶尔的抽噎。
窝棚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那种要爆炸的紧绷感,似乎随着刚才那场疯狂的发泄,消散了一些。
他依旧没抬头,声音哭得完全哑了,带着浓浓的鼻音,低低地传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拍着他背的手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窒息。
是啊。
为什么偏偏是我?
创造了地狱,又被迫跳进自己造的地狱。
还连累了他。
我收回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窝棚顶漏风的那条缝隙,外面天光微微亮,可能快天亮了了吧。
新的一天来了。
离死亡,又近了一天。
“不知道。”我哑声回答,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可能……这就是命吧。狗日的命。”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
我们俩就像两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蜷缩在这肮脏冰冷的角落里,舔舐着伤口,一个浑身是伤,一个心碎成渣。
前路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亮。
那傻逼系统最后的任务,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
爱?死?
去他妈的。
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我们还活着。暂时还活着。
并且,被迫捆绑在一起。
我闭上眼,右眼的抽痛和浑身的伤痛交织在一起,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也提醒着我,身边这个刚刚崩溃过的少年,他恨我入骨。
而我们要在剩下的【361:21:47】里,找到一条理论上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真他妈……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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