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泡在浓度过高的糖水里,不断下沉的那种黑暗。
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疼,就他妈……挺舒服的。好像一直这么沉下去也不错。
完事儿了?这就……死了?好像也没多难受。
……
……不对。
哪儿不对?
好像……有光?
不是那种刺眼的光,是很多很多……碎掉的、闪烁的、像老式电影胶片一样的光影碎片,五颜六色,晃得人头晕。它们一开始在很远的地方飘,后来就越飘越近,绕着圈,发出嗡嗡的、像是好多人同时在你耳边低声说话又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噪音。
【记忆碎片回收程序启动……】
【检测到高价值意识体:沈雁回(A-07)……】
【开始剥离……整合……归档……】
一个冰冷的、不带感情的机械音混在那些噪音里,直接往我脑子里钻。
同时,那些飞舞的光影碎片猛地清晰了起来!
我看到了……
一个小男孩蹲在2124年实验室的角落,偷偷修改着元宇宙的情感参数,脸上带着恶作剧的笑。——那是我?
岑无咎穿着白大褂,皱着眉头抢过我的操作板:“你又乱改!出事了怎么办?”——他那时候眼睛是好的,亮得像星星。
资本集团的会议室,烟雾缭绕,几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指着全息投影:“战争副本的恐慌值收割效率最高……就这么定了!”我猛地站起来反对,然后……然后就是被拖出去的画面。
被强行塞进传输舱,岑无咎扑过来想救我,被电击枪击中,倒下的眼神……
还有……无数个“沈雁回”在民国副本里循环,被杀,被欺骗,遗忘,重来……
纸人……杜席珍……百乐门……垃圾船……冰冷的江水……
一生?好几生?所有的记忆,好的坏的,痛苦的高兴的,像是被砸碎的玻璃,每一片都锋利无比,朝着我的意识体疯狂地涌过来,要把我吞没,拆解,变成它们数据库里冷冰冰的一段代码!
不——!
一种比死亡更恐怖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不是肉体的消亡,是“我”这个存在的彻底抹杀!被同化,被消化,变成系统的一部分!
我想挣扎,想吼,但没有身体,发不出声音。意识被那些洪流般的记忆碎片冲得东倒西歪,快要散架!
【整合进度10%……20%……】
冰冷的提示音在报数!
就在我快要被彻底卷走、失去最后一点自我意识的时候——
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实体的触感!冰冷,颤抖,但无比真实!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地将我从那温暖的、下沉的黑暗糖水里,猛地拽了出来!
噗哈——!
我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吸进一口冰冷、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肺叶炸裂般疼痛,但同时,所有的感官瞬间回归!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冰冷,伤口剧痛。
我睁开眼——或者说,我感觉我睁开了眼。
眼前不再是黑暗或记忆碎片,而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光怪陆离的空间。
无数巨大的、流动的、由0和1组成的淡蓝色数据光带在四周缓缓旋转、流淌,构成墙壁、穹顶和地面。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闪烁着星芒的黑暗虚空。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我们仿佛漂浮在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海洋中心。
而抓住我手腕的,是岑无咎。
他就飘在我对面,脸色白得像鬼,独眼里是极度惊恐和后怕,还有一丝强行撑着的镇定。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抓着一条从虚空垂下来的、半透明的数据缆线?那玩意像是活物一样微微蠕动,发出微光,似乎是他临时找到的“锚点”。
“别看周围!”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在这奇异的空间里显得有点失真,但异常清晰,“看着我!沈雁回!只看着我!”
他的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我手腕的骨头里,那疼痛异常尖锐,却像一根针,死死地定住了我几乎又要飘散的意识。
我猛地将视线聚焦在他脸上。
他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混着油污和血渍,狼狈不堪。下巴绷得紧紧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还在微微发抖。
但那只独眼,却亮得吓人,死死地锁着我,里面没有任何记忆碎片,只有此刻最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坚持。
【整合中断!意识体锚定异常!】
【检测到外部干扰……分析来源……Npc岑无咎(镜瞳载体)……】
【执行清除干扰……】
系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怒。
周围那些缓缓流淌的美丽数据光带猛地扭曲起来!化作无数只冰冷的、由代码构成的透明触手,朝着岑无咎狠狠抓去!同时,更多的、诱惑性极强的记忆碎片再次涌现,试图绕过他,直接攻击我!
“闭上眼睛!”岑无咎猛地大吼,他抓着数据缆线的那只手猛地一荡,带着我们两人险之又险地避开几只抓来的代码触手!
我赶紧闭上眼。
但闭上眼睛更糟!那些记忆碎片直接在我脑海里生成影像!童年的实验室……岑无咎倒下的身影……无数个我的死亡……
“呃……”我痛苦地抱住头,意识又开始摇晃。
“手给我!另一只!”岑无咎的声音急切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 blindly 伸出另一只手,立刻被他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现在是双手交握。
“听着!”他的声音几乎贴着我耳朵,气息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那些噪音,“别想以前!别想以后!就现在!告诉我……我现在……脸上有什么?”
我一愣。
“脏……有泥……还有……血道子……”我断断续续地回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提出的问题上。
“还有呢?!”他逼问,同时我感觉到他猛地侧身,似乎又躲开了一次攻击,抓着我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眼睛……红的……有点肿……”
“还有?!”
“下巴……绷得很紧……你在咬牙……”
“还有?!”
“你……你在抖……”
我们就像两个疯子,漂浮在这片由数据和虚空构成的诡异海洋里,双手死死交握,进行着这看似毫无意义的问答。
但奇妙的是,随着我被迫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此刻”的样貌、他“此刻”的声音、他“此刻”抓着我手的力度和冰冷上,那些试图吞噬我的记忆碎片和系统噪音,竟然真的被暂时隔绝开了一点点!
他成了我在这片意识洪流中唯一的、真实的“锚点”。
【干扰持续……清除失败……】
【启动二级协议:情感冲击……检索目标深层记忆……】
系统的声音变得越发冰冷。
突然!
我感觉到抓住我手的力道猛地一紧!
岑无咎的声音变了调,带着剧烈的痛苦和挣扎:“它……它在用镜瞳……反向抽取我的……我的……”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瞬间明白了!
系统无法直接从我这里突破,就转而攻击他!通过那该死的镜瞳,抽取他的记忆和情感,反过来制造更强大的、针对我的幻觉冲击!
“无咎!”我猛地想睁开眼。
“别睁眼!”他嘶吼着阻止我,声音里带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抓着我手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我肉里,“握紧!死也别松开!……它想让我看见……看见你设计我……抛弃我……的那些‘可能’……”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承受某种酷刑。
“都是假的!”我反手死死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也吼了回去,不管他能不能听见,“你看我!摸得到吗?!我就在这儿!真的!就现在!”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我只能拼尽全力去握紧他的手,用我此刻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反复地、徒劳地强调着“现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了一点,呼吸依旧急促,但好像……扛过去了?
【情感冲击无效……目标协同抵抗……】
【重新评估威胁等级……】
系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迟疑?
周围那些代码触手的攻击也似乎缓和了片刻。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
岑无咎猛地喘匀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极其细微的哽咽:“……好了……暂时……过去了……”
他还在。
我也还在。
我们俩的手还死死握在一起,像是焊住了。在这片由系统和虚空构成的绝地,靠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真实的触碰,硬生生扛过了一轮吞噬。
倒计时……好像早就没了。
或者说,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无尽的数据洪流,虎视眈眈的系统,和我们这两个紧紧相依、挣扎求存的……bug。
门是开了。
但门后面的世界,好像比门外,还要凶险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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