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医务室内空间显得比平时拥挤。
赵清有些局促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对面坐着身穿干练警服、神情严肃的李雯警官。沈钦则倚靠在旁边的药品柜旁，双臂环抱，目光冷静地观察着李雯，同时也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李警官，具体情况就是这样。”赵清将温澜父母同时失联、以及温澜诉说知道的一些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复述了一遍，脸上写满了担忧，“那孩子太可怜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雯认真听着，不时在本子上记录下关键信息，眉头微蹙：“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温澜同学报警时的陈述和警方初步勘查的结果，我也调阅了记录，基本吻合。但现在有几个关键点需要进一步核实，尤其是关于她弟弟温寻耀以往‘昏睡’的具体频率、持续时间，以及她父母可能提及过的任何关于‘实验室’或‘检查’的细节。”
她合上笔记本，看向赵清和沈钦，语气诚恳而专业：“这些细节对于判断案件性质至关重要。温澜同学作为报警人和直接关联人，她的补充说明非常关键。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方便？最好能请她过来一趟，我们当面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毕竟，她才是最清楚家里情况的人。”
赵清立刻点头：“对对对，澜澜她肯定最清楚！我这就…”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人来。
“等一下。”沈钦忽然开口。她看向李雯，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李警官，您的考虑很周全。不过，温澜毕竟还是个孩子，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绪可能还不稳定。而且，现在还是在午休时间，频繁叫她来医务室，会不会太引人注目，反而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或者…关注？”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警方工作的配合，也巧妙地提出了对温澜的保护，更深层的是，她不确定让温澜直接面对警察的详细盘问是否是好事——温澜太聪明，但也太有主见，她怕孩子说出一些超出控制的话，会对她带来危险。
李雯愣了一下，随即表示理解：“沈律师考虑得是。是我有点心急了。那您的意思是…？”
沈钦沉吟片刻，找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把需要核实的关键问题列出来，由赵医生委婉地问问她。这样既能了解到情况，也能给孩子一个缓冲，让她有时间回忆和组织语言。如果有什么模糊或者需要深究的地方，我们再另外约时间当面谈，这样也更稳妥一些。”
赵清觉得这个主意好，连忙附和：“对对对！好！我还能看着点她说，别吓着她。”
李雯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样确实更稳妥，也符合未成年人保护的原则，便点了点头：“也好。那就麻烦赵医生了。主要是她弟弟以往发病的详细情况，以及任何可能关于父母提及‘实验室’或类似地点的信息。”
就在赵清拿起手机，准备找班主任发信息时——
“咚咚咚。”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三人同时一愣，目光投向门口。
赵清：“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正是温澜本人。
她穿着整洁的校服，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平静。她看着医务室里的三个人，微微鞠了一躬：“赵姐姐，沈姐姐。警察姐姐好。”
她的出现如此恰到好处，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但沈钦的目光却微微凝滞了一瞬——她看到温澜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孩子…就是主动找上来的。
李雯见状，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尽量温和的笑容：“你就是温澜同学吧？来得正好。我是派出所的李雯警官，正在向你赵老师了解一些情况。有些细节，可能需要跟你再核对一下，可以吗？”
温澜看着李雯，她轻轻点头：“嗯，可以的，警察姐姐。只要能找到我弟弟，问我什么都可以。”
她走了进来，乖巧地坐在了赵清搬来的椅子上。
医务室里，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一场看似寻常的询问，即将开始。而询问者与被询问者，似乎都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温澜的目光快速扫过李雯认真的脸庞、赵清担忧的眼神，以及沈钦那看似平静却暗含审视的目光。
“你们和我一样，被监视了。”
“从，昨天开始。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的眼睛，汇报给上面了。”
三个大人瞬间僵住，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互相对视。昨天？昨天她们三人才因为温澜的事情刚刚结识！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而更让她们震惊的是，温澜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她又为何选择在此刻，如此直白地揭露这个可怕的真相？
沈钦最先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律师的本能让她优先评估风险和对当事人的影响。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温澜，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了吗？或者你遇到了危险？”
温澜轻轻摇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三人，再次问出了那个核心问题，只是这一次，带着更深的意味：“我就是想来提醒你们。如果继续往下查，你们可能也会遇到真正的危险。就算如此…你们还要帮我吗？”
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却看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李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澜。这和她从同事那里听说的、在警局里那个苍白脆弱、无助落泪的小女孩形象判若两人！眼前的女孩冷静、淡然，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疏离感。强烈的反差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般样子，所以你昨天在警局…是装出来的吗？”
温澜的目光转向她，脸上的浅笑丝毫未变，坦诚得令人心惊：“嗯。装的。”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因为他们，我不信任。”
赵清看着这一切，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局势，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覆盖住温澜放在膝盖上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支持。
温澜低头看了看赵清的手，然后出乎意料地，她抽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盖在赵清的手背上，甚至还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安抚意味，仿佛她才是那个给予安慰的人。
沈钦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目光如炬：“其实你同样也不相信我们…对吗？” 否则不会用这种方式试探和警告。
温澜抬起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起，沈姐姐。没有跟你们商量，我就先报警了。”她承认了行动，却避开了信任的核心。
沈钦紧追不放，语气加重：“你知道我说的，不止报警这一件事。” 她指的是更深的、关于计划和真实意图的隐瞒。
温澜与她对视着，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不容动摇的决绝：“可是姐姐，我能说的，只能到这里了。你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也关乎着我…最终能走到哪里。”
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将选择权和自己的一部分命运，交到了对方手上。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带着风险捆绑的试探。
沈钦沉默了。她听懂了温澜的潜台词。
李雯警官眉头紧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听起来牵扯的势力非同小可。我不能排除我所在的系统内部有没有他的人。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以我个人的身份加入。只是…”她看了一眼沈钦和赵清，“事情好像铺得越来越大了，这样会不会反而更不方便我们着手调查？”
温澜听到李雯的话，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狡黠：“就是要大。要乱。”她轻声说，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水足够浑，场面足够乱，那些‘眼睛’…才会看不过来，才会累。”
沈钦终于再次开口，她紧紧盯着温澜：“所以，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入伙’，总该知道我们要摸的是哪条鱼吧？”她特意用了“入伙”这个词，带着一丝自嘲，也表明了她态度上的转变。
温澜听到“入伙”这个词，眼睛微微弯起，像只得到了小鱼干的猫：“姐姐，‘入伙’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我们要去做坏事一样，我明明属于正当防卫。”
但她并没有否认。她话锋一转，笑容变得有些神秘：“不过，姐姐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我就是想浑水摸鱼。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摸到那条最大的。”
她看了看时间，语气轻松了几分：“一会儿，我的司机会给我送来一些…嗯…可能有点意外的小‘惊喜’。几位姐姐见识多，能帮我看看，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温澜算准了时间，估摸着周城应该快到了，便站起身，对着三位神色各异的大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赵老师，沈姐姐，李警官，我司机好像到校门口了，我去取一下东西，很快就回来。”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只是去拿份普通文件的学生，丝毫看不出她即将去取的，可能是能搅动整个温家乃至更大风波的“惊喜”。
门在温澜身后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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