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澜的声音最终化为无助的哽咽时，赵医生猛地转过身。她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冷硬的、近乎战士般的决绝。她没有再安慰温澜。
行动胜过一切言语。
她直接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快速滑动，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按下了拨号键。她就站在病房中间，将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接通的“嘟”声只响了两下，就被对方迅速接起。
“喂？赵姐姐？这个点召唤我，是学校里那群小屁孩又给你捅什么幺蛾子了？还是哪个难缠的家长又来碰瓷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利落、带着笑意和些许调侃的女声，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正在忙碌中，但接听速度显示了两人关系的亲近。
赵医生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对方的打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一样，每一个字都砸得无比沉重：
“少贫。今晚。我下班儿后。老地方，必须见一面。”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补充道：
“我有很。严。重。的。事情！要你帮忙。正经事。”
电话那头的笑意瞬间消失了，背景杂音也仿佛被掐断，对方显然走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再开口时，语气已变得严肃而专注：“多严重？你说。”
“比那些破事严重一百倍。”赵医生的声音里带着颤，是极致的愤怒，“帮一… 不，是帮两个孩子。一个就在我眼前，刚晕倒醒过来，另一个可能正身处更可怕的境地。怀疑是家庭内部，长期系统性忽视，甚至…可能涉及对未成年人的身心侵害。我需要你的专业意见，最快速度！”
她说得隐晦，但“身心侵害”、“系统性”这几个词，足以让任何有良知的法律从业者瞬间警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冷静、专业，带着一种锐利的质感：“明白了。我大概…六点半能到。你先把已知的核心情况和疑点，简要列一下发我，我路上看。”
“我知道。待会儿见。”赵医生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发烫的手机，胸口微微起伏。了几秒钟，她才缓缓转过身，看向病床上的温澜，脸上的冷硬稍微融化了一些，但眼神依旧凝重。
她走到床边，轻声对温澜说：“我联系了一个非常信任的朋友，她是做律师的，专门处理这类事情，很有能力，也很有正义感。”她刻意强调了身份，希望能给温澜更多安全感，“我跟她约了今晚见面详细谈。你…”她犹豫了一下，“你明天中午午休时间，方便吗？如果方便，我可以请她来医务室，你亲自、详细地、在安全的环境下，把你知道的、担心的，都告诉她？这样会更直接，也更有效。”
温澜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感激，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嗯…我听您的，赵医生。明天中午…我可以的。”
“好孩子。”赵医生轻轻拍了拍温澜的手背，“现在什么都别想，就在这里好好休息。这里是安全的。”
她替温澜拉好了病床周围的间隔帘，营造出一个更私密、更有安全感的小空间。然后，她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再次拿起手机，眉头紧锁地开始更加专注地检索和记录相关的法律条款和案例。
间隔帘内，温澜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精神的损耗也是真实的。她需要休息，必须休息。
不是每次崩溃，都会有像赵医生这样怀揣正义与同情心的“好人”恰好出现，为她提供容错的空间。
这一次，是运气。而下一次，运气未必会站在她这边。
她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失误了。计划的每一个齿轮都必须严丝合缝，她必须更冷，更硬，更精确。
温暖的医务室，尽职的医生，即将介入的律师…这一切看似充满希望的“帮助”，在她心底激不起半分暖意，只化作了冰冷的评估和算计。
……
时间的流逝在静谧的医务室里变得模糊。温澜的脑子却不想睡觉，她最后妥协着闭目养神，同时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直到放学铃声隐隐约约地从教学楼方向传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医务室的宁静。
没多久，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医务室门口。
“报告！”是王嘉佳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
“进来。”赵医生应道，从一堆法律条文网页中抬起头。
隔帘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几颗脑袋探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王嘉佳和李心玥，后面还跟着一脸担忧的周晓雅和站在稍后处、表情有些别扭却同样关切的林锐。
“澜澜！”王嘉佳一眼就看到睁着眼睛的温澜，立刻挤了进来，冲到床边，眼睛还是红红的，“你吓死我们了！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还晕吗？”
李心玥也紧跟过来，没说话，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忧虑和后怕，她仔细地打量着温澜的脸色，似乎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周晓雅挠了挠头，把怀里抱着的一摞笔记和作业本放在床尾的桌子上：“温澜，这是今天各科的笔记和作业，我们都帮你抄了一份，你别担心功课。”
林锐站在最后面，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有些飘忽，最终还是落在温澜脸上，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没事就好。” 那语气硬邦邦的，却掩盖不住底下的关心。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写满真诚担忧的脸，尤其是王嘉佳和李心玥那几乎要溢出眼眶的焦急，温澜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一小块冰，不易察觉地融化了一丝丝。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立刻被她强行压下。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她努力撑起一个虚弱但宽慰的笑容，声音比下午有了一点力气，但仍显得柔软无力：“我好多了，真的，就是还有点没力气。谢谢你们来看我，还有笔记…太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王嘉佳立刻接口，眼圈又有点红，“你没事最重要！”
赵医生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脸上的严肃也缓和了些：“她需要安静，别太吵她。温澜，你等感觉好点了再起来收拾东西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温澜一下。
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站在最前面的王嘉佳和李心玥的手腕。两人的手都有些凉，显然也是一直在担心。
她抬起眼，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那双刚刚褪去红肿的眼睛里迅速又氤氲起一层水汽，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一丝难以启齿的恳求，声音细弱又带着一点点颤：
“嘉佳…心玥…我…我今天晚上…有点害怕一个人…”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我爸爸他…今天因为我晕倒的事，肯定很生气…我…我不想回去面对他…我能…我能去你们谁家里借住一晚吗？就一晚…好不好？”
她的话音刚落，王嘉佳几乎想都没想，立刻就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脸上瞬间阴转晴，甚至带上了一种“任务重大、使命必达”的兴奋和激动：
“当然可以！来我家！必须来我家！我妈昨天还念叨说好久没见你了！我这就给我妈发信息！” 她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去掏手机，高兴得像是接到了什么天大的美差，仿佛温澜的需要是对她最大的信任和肯定。
李心玥相对冷静一些，她看了看温澜，又看了看兴奋的王嘉佳，沉吟了一下，也点了点头，语气温柔而坚定：“嗯，也好，好好休息一晚。嘉佳妈妈做的饭好吃，正好给你补补。需要我陪你一起过去吗？”
“太好了…谢谢…谢谢你们…”温澜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一两滴，是感激，也是放松，仿佛真的找到了避风港。
旁边的同桌和林锐看着三个女生瞬间达成共识，一时插不上话。林锐摸了摸鼻子，开口道：“那…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随时说。”
赵医生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因为温澜不愿回家而产生的疑虑也被冲淡了些，只觉得这孩子是真的被吓坏了，渴望朋友的庇护也是正常。她点点头：“去朋友家静静也好。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别让家人担心。” 她特意叮嘱了温澜一句，隐含的意思是让温澜用一个相对缓和的方式通知家里，避免直接冲突。
“嗯，我会的，谢谢赵医生。”温澜乖巧地点头。
王嘉佳已经手指翻飞地发完了信息，兴奋地抬头：“我妈说没问题！欢迎至极！让她多做个拿手好菜！”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几个孩子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友爱的画面。王嘉佳和李心玥小心翼翼地搀扶温澜下床，帮她收拾东西，周晓雅帮忙拿着书包和笔记，林锐在旁边偶尔搭把手。
温澜依偎在两个朋友身边，脸上带着脆弱而感激的微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受到惊吓后寻求挚友庇护的女孩角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看似柔软的依赖之下，是何等冰冷的算计和利用。闺蜜的家，是她今晚最好的掩护，也是最自然的情绪发酵场所。
每一步，都不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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