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被揉碎的冰碴,混着夏日午后闷燥的空气,尖锐地扎进林舟的鼻腔。
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被这股味道惊醒,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最先撞进视线的,是一片晃得人眼晕的白——天花板是刷得泛青的白,墙面上贴着半旧的白瓷砖,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是医院特有的、洗得发僵起球的白,边角还绣着淡蓝色的十字标记。
“嘶……”
他想抬手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刚动了半分,额角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人用钝器轻轻敲着骨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才发现额角缠着厚厚的纱布,米白色的纱布边缘渗着一圈淡淡的血痕,已经半干发黑,透着股铁锈似的味道。
“小舟,你醒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急切的沙哑。
林舟缓缓转过头,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凑过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
男人眼眶泛红,眼下带着青黑的倦意,可鬓角那里——没有记忆里那抹刺目的霜白。
是父亲,林建国。
林舟的呼吸猛地顿了一下。他记忆里的父亲,早在五十岁之后就两鬓斑白,背也驼得厉害,因为常年在汽修厂做修理工,为了良好的口碑父亲时常半夜出工,眼睛里总布满红血丝。
后来父亲查出肺癌,化疗把身体熬得形销骨立,最后那段日子,连说话都要喘半天,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可眼前的父亲,虽然眼角有几道深纹,眼神里带着熬夜的疲惫,但头发是黑多白少,只是两鬓有几根零星的白发,脊背挺得笔直,看着比记忆中年轻了至少十岁,连握着床沿的手,都带着常年干活练出的力气感,不是后来那双枯瘦得能看见血管的手。
“爸?”林舟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干裂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涩意。
“哎,我在呢。”林建国赶紧握住他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带着常年拧螺丝、搬东西磨出的老茧,指关节上还有个没好全的茧子——林舟忽然想起,前世父亲说过,年轻时在汽修厂当学徒,不小心被扳手砸到,留下了这个印子。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医生刚来看过,说你就是轻微脑震荡,没啥大事,就是得好好歇着,可把我吓一跳。”
脑震荡?
林舟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片段式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夏日傍晚刺眼的路灯,学校后门那条窄巷里推搡的人群,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拳头挥过来时,带着风的影子。
对了,是高考结束后那场和隔壁班的群架!
那天考完最后一门英语,班里几个男生说要去“教训”隔壁班总找事的家伙,他一时热血上头就跟着去了,结果混乱中被人推了一把,后脑勺磕在了巷口的石墩上,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牵扯到额角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顺着太阳穴往下窜,疼得他眼前发黑。“爸,现在什么时候了?高考成绩……成绩出来了吗?”
林建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床上:“你这孩子,急什么?刚醒就折腾,伤口再裂了怎么办?”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林舟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今天是6月9号,成绩得等二十多天呢,往年都是6月底才出,急也没用。”
6月9号?
林舟彻底愣住了,连额角的疼都忘了。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公司破产那天,是2025年的冬天,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办公室里的暖气坏了,冷得像冰窖。
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手机屏幕亮个不停,他连看都不敢看。那天下午,医院打来了电话,说父亲的情况不好,让他赶紧过去。
他赶到医院时,父亲躺在IcU里,氧气管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监护仪上的线条越来越平缓,像在倒数生命。
就是那天晚上,他从医院出来,喝了整整一瓶白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过马路时没看红绿灯,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他还记得被撞飞的瞬间,耳边的风声特别大,然后就是一片漆黑,再也没了意识。
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6月9号?回到了高考刚结束的时候?
“爸,”林舟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被子,指节都泛了白,“哪一年的6月9号?”
林建国皱了皱眉,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像是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撞坏了脑子:“你这孩子,怎么还问起这个了?撞糊涂了?当然是2008年啊。前阵子西川地震,你还把攒了半个月的生活费捐了,回来跟我念叨说那边惨,忘了?”
2008年。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舟的脑子里炸开,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17岁这年?回到了父亲还健康、一切都还没开始糟糕的时候?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裤兜,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他后来用的最新款智能手机,而是一个带着弧度的、沉甸甸的物件。
他把东西掏出来,放在掌心——是一部诺基亚手机,黑色的机身,屏幕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周围的按键都磨掉了漆,露出里面银白色的金属。
手机背后还贴着一张已经卷边的动漫贴纸,是他当年最喜欢的《火影忍者》,鸣人咧嘴笑的样子,边角都被磨得模糊了。
这是他高中时用的手机!是父亲攒了两个月工资,在二手市场给他买的,他当时宝贝得不行,天天揣在兜里。
林舟的手指有些发抖,他按了一下手机顶部的开机键,屏幕亮了起来,淡蓝色的背景光下,日期清晰地显示着:2008年6月9日,星期一,下午3点17分。
不是梦。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高考时因为紧张,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没做完,只上了个本地的二本院校,专业是被调剂的,毕业后根本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在人才市场跑了三个月,最后只能去一家小公司做文员,一个月工资两千多块。
后来他不服气,凑了几万块钱,又找亲戚借了点,开了家小的建材公司,结果被合伙人坑了,对方卷走了所有的货款,留下一堆烂摊子,他不仅赔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父亲就是那时候累垮的,为了帮他还债,白天在小区当保安,晚上还要去工地打零工,连饭都顾不上吃,最后查出肺癌时,已经是晚期了。
他那时候没钱,连最好的化疗药都用不起,只能看着父亲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在医院的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说“爸不怪你”,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还有苏晴,他从高一就喜欢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前世他因为自卑,一直没敢表白,后来苏晴考上了外地的重点大学,两人渐渐断了联系。
再后来,他在同学婚礼上见到苏晴,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别人的手,笑得温柔,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陌生的客气。
那些遗憾,那些悔恨,那些无能为力的痛苦,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脏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爸……”林舟看着眼前年轻健康的父亲,看着他眼角的细纹,看着他因为担心而皱起的眉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他猛地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肩膀,把脸埋在父亲带着汗味的工装衬衫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爸,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林建国被儿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他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林舟的背,叹了口气:“傻小子,哭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就是打了个架,受了点伤,有啥大不了的?”他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笨拙的安慰,“以后别那么冲动了,啊?高考都考完了,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你要是真出点事儿,我和你妈该怎么办?”
林舟哽咽着点头,把脸埋得更深。父亲衬衫上的味道,是洗衣粉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机油味,是他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前世他无数次在梦里闻到这个味道,可一睁眼,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真好。
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亲还在,还健康地坐在他身边,能握着他的手,能跟他说话。苏晴还在念高中,他们还有机会见面,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改变高考的结果,改变自己的人生,改变所有的遗憾。
2008年,多好的年份啊。
他记得,这一年的夏天,北京奥运会要开了,电视里天天放着“北京欢迎你”的歌;这一年,互联网的浪潮刚刚兴起,淘宝开始普及,智能手机还没大规模流行,短视频、直播这些行业都还没出现,遍地都是机遇;这一年,房价还没涨得那么离谱,父亲还没开始熬夜打工,苏晴还在隔壁班,笑起来的样子还能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林舟慢慢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着父亲,眼神里不再是前世的迷茫和绝望,而是充满了坚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遗憾重演!
他要好好复习,哪怕高考已经结束,也要等成绩出来,选一个好专业,一个有前景的专业;他要早点告诉父亲,别再那么拼命干活,要注意身体,定期去体检,绝不能让肺癌再找上父亲;他要鼓起勇气,向苏晴表白,不管结果如何,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要抓住2008年的机遇,无论是互联网还是其他行业,他要靠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林建国看着儿子眼里的光,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了,别哭了,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碗粥,医院门口那家粥铺,你以前最爱喝他们家的小米粥。”
林舟点了点头,看着父亲起身离开的背影,挺直的脊背,稳健的脚步,心里暖暖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白色的被子上,带着夏日的温度。林舟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指缝间漏下的光,像是未来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刺鼻了。
2008年6月9日,他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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