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室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肖霄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着“晨”字。隔离审查已经进入第十天,他的胡茬已经长得扎手,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然保持着惊人的清澈和坚定。
“苏晨...晓梦...”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在这与世隔绝的十天里,他最大的恐惧不是被定罪,不是失去上大学的机会,而是与苏晨彻底失去联系。那些被截获的信件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如果苏晨长时间收不到他的信,会不会以为他变心了?会不会绝望之下做出什么不得已的选择?
想到这里,肖霄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他必须想办法给苏晨寄一封信,哪怕冒着巨大的风险。
深夜,当审查人员换班时,肖霄注意到新来的看守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更让肖霄注意的是,这个年轻看守的衣领上别着一枚小小的团徽,眼神相对之前那些冷漠的审查人员要和善得多。
机会也许来了。肖霄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
“同志,能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吗?”肖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想写思想汇报。”
年轻看守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信纸和一支钢笔,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快点写,交接班前给我。”年轻看守低声说,眼神中闪过一丝同情。
肖霄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纸笔。他知道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必须把握住。但他也清楚,这封信绝对不能是简单的情书,必须看起来像一份正经的思想汇报,才能在检查时蒙混过关。
他沉思片刻,开始落笔。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经过精心斟酌:
“尊敬的公社党委: 在接受审查期间,我认真反思了自己的思想和行为,深刻认识到作为一名知识青年,应该坚定不移地跟随党的步伐,在农村这片广阔天地中锻炼成长...”
写到这里,肖霄停顿了一下。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让他感到恶心,但为了通过可能的检查,他不得不先写这些内容。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点,他必须用只有苏晨能看懂的方式传达信息。
“...特别是在个人感情问题上,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真正的革命感情应该经得起时间和困难的考验。就像曙光终将冲破黑暗,梦想终将照进现实,只要心中有坚定的信念,再长的等待也值得。
我永远记得那个看日出的清晨,我们许下的约定。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坚守那个承诺,就像坚守自己的理想信念一样。破晓时分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必将照亮前路...”
肖霄的笔迹在这里微微颤抖。他用“曙光”暗指晓梦的名字,用“破晓时分的梦想”来提醒苏晨他们给女儿取名的寓意。这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细节,是确认信确实来自他的最好证明。
“...请组织相信,我会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接受改造,无论最终分配我到什么岗位,都会努力工作,不辜负党的培养。我坚信,真相终将大白,就像黎明终将到来一样不可阻挡。
此致 敬礼! 肖霄 1975年12月5日”
写完最后一个字,肖霄仔细地将信纸折好。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如何让这封信避开检查,顺利寄往上海。他注意到年轻看守正在看一本《红旗》杂志,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同志,我写好了。”肖霄将折好的信纸从门缝塞出去,“能再麻烦您一件事吗?我想学习最新一期的《红旗》杂志,能借我看看吗?”
年轻看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请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等我下次值班时带给你。”
肖霄的心跳加速了。他计划将信夹在杂志里,希望年轻看守不会发现。即使发现,看在他主动要求学习《红旗》的份上,也许不会太过为难。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第二天,当年轻看守带来杂志时,后面还跟着张同志。
“听说你要学习《红旗》?”张同志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很好,有这个觉悟是好事。不过,我得先检查一下杂志。”
肖霄的心沉到了谷底。眼看着张同志一页页翻看杂志,他的掌心沁出了冷汗。万一信被发现,不仅寄信的希望破灭,还可能罪加一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李卫东带着一群知青和村民来到审查室门口,要求见副书记。
“我们要为肖霄作证!他是被冤枉的!”李卫东的声音洪亮而坚定。
张同志皱起眉头,对年轻看守说:“你看好他,我出去看看。”
张同志离开后,年轻看守看了看肖霄,突然快速地将杂志翻到中间一页,将折好的信纸夹了进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杂志放在桌上。
“杂志我放这儿了,你好好学吧。”年轻看守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肖震惊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年轻的看守在冒险帮他!
“为什么?”肖霄忍不住低声问。
年轻看守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我姐姐也是知青,在上海。我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张同志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居然敢来公社闹事!”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杂志上,“这是什么?”
年轻看守平静地回答:“是肖霄要学习的《红旗》杂志,我刚给他。”
张同志拿起杂志,随意翻看了一下。肖霄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幸运的是,张同志没有发现夹在中间的信纸,只是将杂志扔回桌上。
“学习是好事,但要真正从思想上认识到错误。”张同志冷冷地说完,转身离开了。
年轻看守松了口气,向肖霄使了个眼色,也跟着离开了。
现在,信已经安全地藏在杂志里了。但如何将它寄出去,仍然是个大问题。肖霄知道,审查期间他 outgoing 的所有信件都会被检查,必须另想办法。
机会在两天后出现了。那天下午,审查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是村小学的校长。
“肖老师,我带孩子们来看你了。”校长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承受着很大压力。
果然,几个小脑袋从校长身后探了出来,是虎子和其他几个肖霄教过的学生。
“肖老师!”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围着肖霄。虎子更是直接扑进他怀里,小声抽泣起来。
张同志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只能待五分钟。”
校长点点头,对孩子们说:“把你们准备的礼物给肖老师吧。”
孩子们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一个烤红薯、几颗野果子、一幅稚嫩的画...肖霄的眼眶湿润了,这些朴素的礼物比什么都珍贵。
虎子最后一个上前,递给肖霄一本破旧的练习本:“肖老师,这是我最近的作业,您能帮我看看吗?”
肖霄接过练习本,突然感觉到本子里夹着什么硬物。他立刻明白了校长的良苦用心——这是一个传递信件的机会!
“谢谢你们,我会好好看的。”肖霄强装镇定,将练习本放在身边。
五分钟后,校长带着孩子们离开了。肖霄迫不及待地翻开练习本,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信封和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校长的字迹:“明早老王头会来送饭,信可交他。”
肖霄的心狂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藏在《红旗》杂志中的信取出,装入校长提供的信封中,仔细封好。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难熬。
第二天清晨,当老王头来送饭时,肖霄趁机将信封塞进他手中。老王头的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微微点头,将信封藏入怀中。
“保重,肖老师。”老王头低声说,眼神中满是关切。
“谢谢您,王叔。”肖霄的声音哽咽了,“这封信对我很重要,关系到我和家人的未来。”
老王头重重地点点头:“放心吧,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把信寄出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更加难熬。肖霄每天都在担心信是否安全寄出,是否会被截获,是否能够顺利到达苏晨手中。这种不确定性几乎要把他逼疯。
与此同时,审查还在继续。张同志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压力越来越大。更让肖霄不安的是,他隐约感觉到王建军那边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
一天深夜,肖霄突然被一阵骚动声惊醒。他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争吵,似乎是李卫东和看守的声音。
“我必须见他!有急事!”李卫东的声音焦急而迫切。
“不行!现在是审查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看守坚决拒绝。
肖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卫东这么晚来找他,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信被截获了?还是苏晨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肖霄焦虑万分时,争吵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审查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借着月光,肖霄认出那是李卫东!
“卫东!你怎么...”肖霄又惊又喜。
“小声点!”李卫东压低声音,“我买通了看守,只有五分钟时间。”
他快步走到肖霄身边,语气急促:“听着,王建军那边又有新动作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封你写给上海的信,说是你与‘资产阶级小姐’保持不正当关系的证据。”
肖霄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他冒险寄出的信还是被截获了?
“不过别担心,”李卫东继续说,“副书记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说明了你的情况。重要的是,你的信应该已经安全寄出了。”
“你怎么知道?”肖霄急切地问。
李卫东笑了笑:“老王头找我帮忙,我们一起想的办法。信没有通过正规邮局寄,而是托一个去上海出差的可靠老乡带的,直接送到苏晨手上。这样就不会被截获了。”
肖霄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但很快他又担心起来:“这样会不会连累那个老乡?”
“放心吧,那个人很可靠,而且根本不知道信的内容。”李卫东拍拍他的肩膀,“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坚持住,审查很快就会结束了。副书记已经意识到这是诬告,正在重新调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卫东脸色一变:“我得走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坚持住!我们都在为你努力!”
李卫东迅速离开,审查室又恢复了寂静。肖霄坐在黑暗中,心中百感交集。有这么多人在暗中帮助他,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
与此同时,在上海的那个亭子间里,苏晨正抱着晓梦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绵绵的冬雨。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收到肖霄的来信了,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
陈国平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以关心为名,实则是在施加压力。苏母的态度也越发明确,希望女儿接受现实,与陈国平建立关系。
“晨晨,小陈这样的条件真的不错了。”苏母一边逗着晓梦,一边说,“人家不嫌弃咱们的情况,还这么热心帮忙,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苏晨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心早已飞向了遥远的东北,飞向了那个她深爱却杳无音信的人。
第二天,当苏晨抱着晓梦从托儿所回家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男子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刚从远方而来。
“请问是苏晨同志吗?”男子谨慎地问。
苏晨警惕地点点头:“我是,您是哪位?”
男子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我是从东北来的,受人之托,给您带封信。”
苏晨的心猛地一跳。她急忙打开门,让男子进屋:“是谁托您带的信?”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是一个叫老王头的老乡托我带的,说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他顿了顿,补充道,“他说您看了就明白了。”
苏晨颤抖着接过信封,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是肖霄的笔迹!
“谢谢您!太感谢您了!”苏晨连声道谢,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男子摆摆手:“任务完成了,我得走了。您保重。”
送走男子后,苏晨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当看到信纸上那些熟悉的字迹时,她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信的内容看似是一份思想汇报,但苏晨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玄机。当读到“破晓时分的梦想”时,她紧紧抱住怀中的晓梦,泣不成声。
“晓梦,爸爸来信了!爸爸没有忘记我们!”她对着女儿喃喃自语,泪水滴在孩子粉嫩的脸颊上。
晓梦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激动,睁着大眼睛,咿咿呀呀地挥动着小手。
苏晨反复读着信,每一个字都细细品味。肖霄的处境显然很艰难,但他仍然想着她们,仍然坚守着他们的爱情和承诺。这封信像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她几乎要绝望的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陈国平的声音:“苏晨,在家吗?我来看你了。”
苏晨急忙擦干眼泪,将信小心地藏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然后打开了门。
陈国平手里拎着一袋水果,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敏锐地察觉到苏晨的情绪变化。
“你怎么了?眼睛红红的,哭过了?”陈国平关切地问,但眼神中带着审视。
苏晨摇摇头:“没什么,刚才哄晓梦睡觉,有点累。”
陈国平显然不相信这个解释,但没有追问。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的视线落在桌角,那里露出了一小截信纸——是苏晨匆忙中没能完全藏好的信!
“那是什么?”陈国平装作随意地问,向桌子走去。
苏晨的心猛地一跳,急忙挡在桌前:“没什么,是一些旧信件。”
但陈国平已经看到了信纸上的笔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是肖霄写来的信?他怎么还能给你写信?”
苏晨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承认:“是的,他托人带了一封信给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陈国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又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他现在正在接受审查,这种人的信还是少看为好。”
说着,他突然伸手去抢那封信。苏晨猝不及防,信纸被扯出了一大半。
“还给我!”苏晨激动地喊道,“这是我的私人信件!”
陈国平冷笑一声:“私人信件?我看是反动信件吧!一个正在接受审查的人偷偷寄信,肯定有问题!我得检查一下!”
两人争夺中,信纸被撕成了两半。苏晨看着破碎的信纸,心如刀绞。这是肖霄冒着巨大风险才寄来的信,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精神寄托,现在却被撕毁了!
“出去!”苏晨指着门口,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请你立刻出去!”
陈国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苏晨会如此强硬。他看了看手中半张信纸,又看了看苏晨决绝的表情,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门被重重关上后,苏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被撕破的信纸,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的心中却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
肖霄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她又有什么理由向命运低头呢?
她轻轻抚摸着信纸上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远方爱人的温度和决心。
“放心吧,肖霄,”她轻声自语,眼神坚定,“我会等你,无论多久都会等下去。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团聚的那一天。”
窗外,上海的夜空依然阴云密布,但苏晨的心中已经亮起了一盏明灯。那封历经千难万险才到达她手中的信,就像破晓时分的第一缕曙光,虽然微弱,却预示着光明的到来。
而在遥远的东北,肖霄正站在审查室的窗前,望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他不知道信是否安全到达,但他相信,只要心中有爱,有信念,就一定能冲破一切阻碍,与所爱的人重逢。
北风依然在呼啸,雪花依然在飘落,但春天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在这片银装素裹的黑土地上,希望正在悄然生长,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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