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从淅淅沥沥的秋雨演变成了哗哗作响的滂沱大雨。沉重的雨幕笼罩着整个上海,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水世界。弄堂里积水成洼,浑浊的水流顺着石板路的缝隙汩汩流淌,屋檐下垂落下万千条水线,砸在水洼里,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花。
亭子间内,光线愈发昏暗,空气潮湿而阴冷,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中药的苦涩气息,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苏晨坐在窗边的小凳上,手里的针线活早已停下,目光失神地望着窗外被雨水彻底模糊的世界。晓梦的那幅画——那个与她记忆深处肖霄身影高度重合的背影,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距离陈国平那晚疯狂的威胁和晓梦的惊哭,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但那恐怖的阴影,非但没有随时间消散,反而像这屋外的阴雨一般,更加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带来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陈国平最后那番关于“意外”和“消失”的赤裸裸的警告,尤其是针对晓梦的恶毒暗示,像一把始终悬在她头顶的利刃,让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找到肖霄!可是,怎么找?错误的地址,一次次错过的电话,还有外面那些如同鬼魅般无所不在的监视的眼睛……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嚣张的电话铃声,猛地从楼下传呼电话站响起,穿透哗哗的雨声,显得格外刺耳。负责传呼电话的阿姨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不一会儿,脚步声咚咚咚地跑上木头楼梯,停在了她的门外。
“苏晨!电话!找你的!”是传呼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这么大的雨,谁都不愿意多跑腿。
苏晨的心猛地一跳!找她的电话?会是谁?林小雅?还是……?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火苗,倏地燃起。她连忙应了一声,起身快步下楼。
电话被放在楼梯拐角一个勉强避雨的小窗台上。苏晨拿起冰冷的听筒,心脏砰砰直跳:“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她期盼的任何声音,而是陈国平那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烦躁和某种……诡异兴奋感的声音!
“是我!”陈国平的语速很快,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一个有很多人说话的地方,也许是他的办公室,也许是某个会议室,“打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我马上要跟考察团去江州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看好那个小……看好晓梦!别动什么歪心思!听见没有?”
江州?考察团?苏晨的心莫名地一紧。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声音干涩。
陈国平似乎对她的顺从还算满意,但语气依旧强硬,甚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仿佛大事将定的得意和焦躁:“哼,算你识相。等我回来,就把事情彻底定了!你也早点死了那条心!别以为……”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压低了一些,但那种恶毒的意味却更加清晰,仿佛毒蛇在嘶嘶吐信,“……别以为某些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等今天过了,什么肖霄李霄,都他妈得……”
他的话说到这里,突然被电话那头另一个隐约传来的、谄媚的男声打断了一下:“……科长,车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去市府大院汇合……”
陈国平似乎捂住了话筒,含糊地应了那边一声,然后很快又对着话筒,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终点般的语气,快速而阴狠地补充了最后一句,像是在做一个最终的宣告:
“……总之,你给老子安分点!等今天下午青龙山那边的事情一了,就彻底清净了!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那个该……”
“咔哒!”
话没说完,电话似乎因为信号不好或者他那边过于匆忙,猛地被挂断了!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像冰冷的针一样刺着苏晨的耳膜。
苏晨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个发出忙音的电话听筒,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霹雳狠狠击中,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陈国平的话,虽然没头没尾,虽然被突然打断,但那些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她魂飞魄散、血液凝固的可怕真相!
“考察团”、“江州”、“今天下午”、“青龙山”、“事情一了”、“彻底清净”、“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
还有那被打断的、恶毒无比的“该……”后面,毫无疑问,是“该死的”或者更恶劣的词汇!
他在说肖霄!他要在今天下午,在去江州的路上,在那个叫青龙山的地方,对肖霄下毒手!他要让肖霄“彻底清净”!他要让肖霄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晨!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手脚冰凉,几乎要瘫软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原来他昨晚的威胁不是空话!他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要杀人!他早就计划好了!就在今天!
不行!绝对不行!
肖霄不能死!他不能死!
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呐喊,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晓梦画中的那个背影、林小雅带来的消息、那笔匿名的救命钱、还有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感情……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怯懦和顾虑!
她必须去警告肖霄!必须阻止这场谋杀!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怎么警告?他在哪里?考察团的大巴恐怕已经出发了!去市府大院?来不及了!打电话?她根本不知道肖霄在哪,公司的电话一次次错过……
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线索!就是林小雅丈夫打听到的那个地址!那个可能是错误的地址!虹口区那个里弄!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去试一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巨大的危机感,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断力。她猛地放下电话,甚至忘了跟传呼阿姨道谢,转身就像疯了一样冲回楼上亭子间。
“妈妈?你怎么了?”晓梦被妈妈苍白的脸色和惊慌的举动吓到了,怯生生地问。
苏晨来不及解释,她一把抱住女儿,用力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急切而颤抖不已:“晓梦乖!妈妈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陪着外婆!谁敲门都不要开!除了小雅阿姨,谁都不能开!听见了吗?”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和焦急。晓梦被吓住了,懵懂地点点头。
苏晨又冲进里间,对同样被惊动的、一脸担忧的苏母快速说道:“妈!我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出去!你看好晓梦!千万别让任何人进来!等我回来!”
说完,她甚至来不及换一件雨衣,只抓起那把破旧的、伞骨都已经有些变形的油纸伞,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冲进了门外瓢泼的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袭来,她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快!快!再快一点!要去虹口区!要去那个地址!要找到他!要警告他!
她撑开油纸伞,但这把老旧的伞在如此猛烈的风雨中根本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吹得翻折过去,伞骨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索性扔掉了伞,任由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水的弄堂里奔跑,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混浊的水花,泥点沾满了裤脚。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嘴巴,又咸又涩,她却只是胡乱抹一把,继续拼命向前跑。
跑出弄堂,来到大街上。雨更大,风更急。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自行车披着雨披艰难驶过,汽车驶过时溅起巨大的水幕。她不顾一切地跑到公交车站,焦急地张望着。她要坐公交车去虹口区!这是最快的方式!
雨水模糊了站牌,她使劲眨着眼睛,辨认着路线。一辆公交车慢悠悠地进站,溅了她一身泥水。她看也不看就往上挤。
“票!买票!”售票员不耐烦地喊道。
苏晨手忙脚乱地在湿透的口袋里摸索,好不容易掏出几分湿漉漉的硬币塞过去,也顾不得找零,就挤到车窗边,焦急地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彻底扭曲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快点!再快点啊!”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手指死死抓着冰冷的车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公交车像老牛一样,在风雨中缓慢而艰难地行进着。每到一个站停靠,都让她心急如焚。她恨不得跳下车,自己跑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幕似乎永无止境。她不知道肖霄坐的大巴已经开到了哪里,不知道那个可怕的阴谋进行到了哪一步。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
终于,公交车在她要下的站台停靠。她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再次汇入瓢泼大雨之中。雨水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她凭着记忆和林小雅描述的模糊印象,在陌生的、被雨幕笼罩的街区里艰难地辨认着方向,寻找着那个里弄。
雨水冲刷着地面,也冲刷着她的理智。她摔倒了,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钻心地疼。她咬咬牙,爬起来,继续一瘸一拐地跑。手肘擦破了,渗出血丝,很快被雨水冲淡。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找到他!警告他!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里弄口!和上次来时空无一人不同,此刻里弄口似乎停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一个人影正冒雨跳上车。
是肖霄吗?!还是他的人?!
苏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如此微弱而绝望:
“等等!等等!肖霄!危险!别去!有危险!!!”
她的声音被巨大的雨声和吉普车发动的轰鸣声吞没。车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吉普车猛地蹿了出去,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模糊的红光,迅速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不!不!停下!!”苏晨追着车尾灯,踉跄着跑了几步,最终无力地摔倒在冰冷的、积水的街道上,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全身。
绝望,如同这漫天冰冷的雨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来晚了吗?
他已经走了吗?
那个阴谋……已经开始了吗?
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汹涌而出。她趴在泥水里,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发出痛苦而无助的呜咽。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她猛地抬起头,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倔强和不甘!
不!不能放弃!就算追到江州!追到青龙山!她也必须去!
她挣扎着爬起来,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骑着三轮车、正在艰难避雨的老伯。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语无伦次地、带着哭腔哀求:“老伯!求求你!送我去江州方向!去青龙山!我有急事!救命的事!我给你钱!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她的样子狼狈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恳求。
老伯被吓了一跳,看着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犹豫着:“姑娘……这么大的雨……去青龙山?那么远……这……”
“求求你了!老伯!真的要出人命了!求求你!”苏晨几乎要跪下去。
或许是她的绝望太过真切,老伯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唉……造孽哦……上来吧!我尽量送你一段!但这天气,这路……”
苏晨千恩万谢,几乎是爬上了三轮车后斗那湿漉漉、堆着杂物的狭小空间。三轮车发出吱呀的呻吟,老伯费力地蹬了起来,载着这个不顾一切的女人,冲入了茫茫的雨幕之中,朝着那条充满杀机的公路,艰难地驶去。
风雨依旧肆虐。苏晨蜷缩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体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地打颤,但那双眼睛,却透过模糊的雨幕,死死地盯着前方,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的希望。
她一定要赶到!一定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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