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清晨来得格外早,才四点多钟,天边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肖霄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摸向枕边那张已经有些磨损的照片——苏晨和晓梦的合影。这是他在漫长黑夜中最温暖的精神寄托。
“今天就要文化考核了。”他在心中默念,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苏晨微笑的唇角,晓梦圆溜溜的大眼睛。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上海等待着他。而上大学的名额,是他回到她们身边的唯一希望。
肖霄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同屋的知青。他点亮煤油灯,就着微弱的光亮,最后一次翻阅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复习资料。纸张因为反复翻阅已经变得柔软,边缘起了毛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语文、数学、政治,这三门考核科目他都已经准备得相当充分。尤其是语文和政治,本就是他的强项。数学稍弱,但这几个月来在李卫东的帮助下,也有了长足进步。
“一定要考上,”他对自己说,“为了晨晨,为了晓梦。”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肖霄打开门,看到李卫东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窝窝头。
“就知道你醒了,”李卫东压低声音说,“吃点东西,空腹考试可不行。”
肖霄感激地接过窝窝头:“你怎么起这么早?”
“废话,今天是你大日子,我能睡着吗?”李卫东挤进屋里,关上门,“怎么样,紧张吗?”
肖霄咬了一口窝窝头,摇摇头:“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别这么说,”李卫东拍拍他的肩膀,“你肯定没问题。整个知青点就数你文化水平最高,这次抗洪抢险又立了功,名额非你莫属。”
肖霄苦笑一下。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王建军有背景有关系,李红梅表现积极又是本地人,自己一个上海知青,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王建军那边...”肖霄欲言又止。
李卫东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昨天我看见他又往公社跑了,肯定是去找他那个副主任表叔。你得防着点,我听说他们可能会在考核中耍花样。”
肖霄点点头。这些天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氛。有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知青突然对他疏远了,看他的眼神也有些闪烁。显然,有人已经在暗中运作,试图影响考核结果。
“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我只要考出自己的水平就好。”肖霄平静地说。
李卫东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老实。这世道,光有能力是不够的,还得有关系。要不是老王头欣赏你,力荐你参加考核,恐怕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了集合的哨声。考核定在早上七点开始,地点在公社的大会议室。他们需要步行五里路才能赶到。
肖霄最后检查了一遍要带的文具——两支钢笔、一瓶墨水、一把尺子。这些都是他来东北时带来的,平时舍不得用,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走出宿舍,清晨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天空中朝霞绚烂,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肖霄深吸一口气,感觉心中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知青向着公社方向走去。大家都很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肖霄!”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肖霄回头,看见李红梅快步走来。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红梅同志,早上好。”肖霄礼貌地打招呼。
李红梅走到他身边,语气关切地问:“准备得怎么样?紧张吗?”
“还好,该复习的都复习了。”肖霄回答得有些拘谨。自从李红梅向他表白后,他就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李红梅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笑了笑说:“别紧张,你肯定没问题的。你的文化水平大家有目共睹。”
“谢谢,你也要加油。”肖霄客套地说。
李红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她只是点点头,加快了脚步:“那我先走了,考核场上见。”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李卫东凑到肖霄耳边低声说:“我看李红梅对你是真心的。其实她条件不错,你要是...”
“别胡说,”肖霄打断他,“我心里只有苏晨。”
李卫东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明显带着不赞同。
到达公社时,大院已经聚集了不少知青。肖霄一眼就看见了王建军,他正和几个要好的知青谈笑风生,看起来信心满满。看到肖霄进来,王建军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看来某人胸有成竹啊。”李卫东低声讽刺道。
肖霄没有接话,只是找了个角落安静地等待。他注意到有几个知青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七点整,公社副书记和其他几位领导走进大院。副书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知青,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同志们,今天是我们公社选拔推荐上大学人员的文化考核。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关系到各位的前途,也关系到我们公社的荣誉...”副书记的讲话简短而有力,最后他强调,“考核讲究公平公正,我希望大家都能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
讲话结束后,知青们被引导到会议室。会议室很大,能容纳上百人,桌椅被重新排列成了考场的形式。每张桌子之间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防止互相窥视。
肖霄按照准考证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正好在会议室中央。他仔细检查了桌椅,确认没有问题时才坐下。这个举动引来了监考老师赞许的目光。
试卷发下来了,厚厚的三沓,分别对应三门科目。肖霄先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大部分题目都在他的复习范围之内,尤其是语文和政治,几乎都是他准备过的内容。
考试开始了,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钢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肖霄全神贯注地答题,很快就沉浸在题海中。
语文试卷他完成得格外顺利。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这正好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写道:
“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用知识照亮孩子们前进的道路。这个理想的种子,早在上海时就已埋下,而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的磨砺,让它生根发芽...我渴望回到校园,不仅是为了个人的前途,更是为了能更好地服务人民,回报社会...”
写到这里,他想起了在村小学代课的日子,那些孩子们渴望知识的眼神,想起他们用稚嫩的声音叫他“肖老师”时的感动。这些情感自然而然地流淌在笔端,让他的文章格外真挚动人。
政治考试也不难,大多是当时常见的理论题和政策解读。肖霄平时就注意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回答起来得心应手。他甚至大胆地结合自己在抗洪抢险中的经历,论述了集体主义精神的重要性。
数学是他的弱项,但好在题目并不算太难。他谨慎地计算着每一道题,反复验算,生怕因为粗心而失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数学考试进行到一半时,肖霄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自己的脚边。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纸团。他的心猛地一沉——这是有人要陷害他作弊!
肖霄立刻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王建军的目光。王建军坐在他斜前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挑衅。
肖霄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他捡起纸团,很可能被监考老师发现,认定为作弊;如果他不捡,纸团在那里,迟早也会被发现。无论哪种情况,他都可能被取消考试资格。
时间仿佛凝固了。肖霄的掌心渗出冷汗,心跳如擂鼓。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监考老师正在向这个方向走来。
千钧一发之际,肖霄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举起手,平静地说:“报告老师,地上有个纸团,不知道是谁掉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监考老师走过来,捡起纸团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严肃。纸团上写着的正是几道数学题的答案。
“这是谁的?”监考老师严厉地问。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肖霄注意到王建军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既然没有人承认,那就继续考试。”监考老师冷冷地说,“我会调查这件事的。”
这个小插曲让考场的气氛更加紧张。肖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继续答题。他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果然,在考试即将结束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李红梅突然举手,说她的钢笔没水了,想问邻座借点墨水。这个举动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
“考试期间不允许交头接耳,”监考老师严肃地说,“我给你一点墨水。”
就在老师给李红梅加墨水的时候,肖霄注意到王建军趁机迅速看了一眼旁边人的试卷,然后飞快地修改了自己的答案。
肖霄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考核场上竟然有这么多猫腻。更让他担心的是,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考试终于结束了。肖霄交上试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尽力了。
走出考场,李卫东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我听说考场里出事了?”
肖霄简单讲述了纸团的事情,李卫东顿时怒火中烧:“肯定是王建军那小子搞的鬼!太卑鄙了!”
“没有证据,别乱说。”肖霄制止他,“考核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这时,李红梅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肖霄,你没事吧?我听说有人想陷害你作弊?”
“没事,已经解决了。”肖霄淡淡地说。
李红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肖霄疏离的态度,最终只是笑了笑:“那就好。我觉得你考得应该不错。”
回去的路上,肖霄一直沉默不语。李卫东看出他心情不好,也就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等待。考核成绩要一周后才能公布,这一周对肖霄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他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考核结果。
第三天晚上,老王头突然来找肖霄:“肖霄啊,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肖霄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队长,是不是考核出什么问题了?”
老王头叹了口气:“考核本身没问题,你考得很好,语文和政治都是最高分,数学也不错。但是...”
这个“但是”让肖霄的心沉了下去。
“王建军的父亲昨天来找过我,”老王头压低声音,“他说你作风有问题,在村里和女知青关系暧昧。还说你抗洪抢险时的那点功劳被夸大了,其实没那么危险。”
肖霄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是污蔑!我和谁关系暧昧了?”
“他说的是李红梅,”老王头说,“有人说看见你们经常单独在一起,她还给你送过东西。”
肖霄气得浑身发抖:“这都是无中生有!李红梅是给我送过几次吃的,但那都是出于同志间的关心,而且每次都有其他人在场!”
“我知道,我知道,”老王头安抚道,“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是这些话传到公社领导耳朵里,总归影响不好。王建军那边还在四处活动,恐怕会对你不利啊。”
肖霄感到一阵无力。他没想到竞争会如此肮脏,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诋毁他人。
“那我该怎么办?”肖霄无助地问。
老王头沉吟片刻:“为今之计,你得找李红梅谈谈,让她出面澄清。毕竟这事关她的名誉,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肖霄犹豫了。去找李红梅,就意味着要把她卷入这场是非中。而且自从她表白后,肖霄就一直刻意保持距离,现在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误会?
但为了上大学的名额,为了能早日回上海与苏晨和晓梦团聚,他别无选择。
第二天,肖霄找到李红梅,委婉地说明了情况。出乎他意料的是,李红梅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反而很平静。
“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李红梅说,“是王建军散布的谣言。他来找过我,想让我作证说和你有不正当关系,还许诺如果我能帮他,他上位后会给我好处。”
肖震惊地看着她:“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李红梅激动地说,“我虽然...虽然对你有好感,但绝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我已经跟副书记说明情况了,你放心吧。”
肖霄松了一口气,由衷地说:“谢谢你,红梅同志。”
李红梅苦笑一下:“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其实...”她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算了,没什么。祝你成功。”
看着李红梅离去的背影,肖霄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李红梅是个好姑娘,但他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谣言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了,但肖霄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悄收紧,而自己就是网中的猎物。
考核结果公布的前一天,肖霄意外地接到了公社的通知,要他立刻去一趟公社办公室。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办公室里,副书记和另外两位领导面色严肃地等着他。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拆开。
“肖霄同志,我们收到一封举报信,”副书记开门见山地说,“信中反映你在知青期间经常发表不当言论,对党的政策有不满情绪。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肖霄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明显是捏造的罪名,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样的指控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途。
“这是污蔑,”肖霄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不当言论。我可以和举报人对质。”
副书记和其他两位领导交换了一下眼神:“举报是匿名的,我们无法安排对质。但是既然有人举报,我们就必须调查。这对你明天的考核结果可能会产生影响。”
肖霄感到一阵眩晕。他强撑着站稳,脑海中飞快地思考着对策。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领导,我请求查看举报信的内容,”肖霄说,“如果是近期的事情,我可能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抗洪抢险后我头部受伤,一直在卫生所治疗,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副书记似乎有些意外,他拿起信看了看日期,然后点点头:“信中说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如果你有不在场证明,那当然最好。”
肖霄心中一亮。一个月前他确实因为头部感染在卫生所住了几天,很多人都可以证明。
“我可以提供证明人,”肖霄说,“卫生所的医生、护士,还有同病房的病友都可以作证。”
副书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好,我们会调查的。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自然不会冤枉你。”
离开公社办公室,肖霄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明白,这又是王建军一派的手段,企图在最后时刻扳倒他。
回到知青点,肖霄立刻找到李卫东,说明了情况。李卫东气得直跺脚:“太卑鄙了!我这就去找人给你作证!”
当天晚上,李卫东就带回了消息:卫生所的医生和护士都愿意为肖霄作证,同病房的几个村民也表示随时可以出面。
“王建军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李卫东得意地说,“副书记很重视这件事,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看来他这次是惹上麻烦了。”
肖霄却没有那么乐观。他知道,即使这次能够化险为夷,未来的路也不会平坦。上大学的名额就像一块肥肉,太多人盯着,太多人想要分一杯羹。
夜幕降临,肖霄独自一人来到村外的小山坡上。北国的星空格外清澈,银河像一条闪亮的丝带横跨天际。他想起和苏晨一起在上海外滩看星星的夜晚,那时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青年,对未来充满憧憬。
“晨晨,晓梦,你们还好吗?”他对着星空轻声问道,“我一定会回去的,一定。”
明天就是公布考核结果的日子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他只能等待,并在等待中保持希望。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白桦林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肖霄深吸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阴霾被夜风吹散了一些。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斗争也不会停止。但只要心中有爱,有希望,就有勇气面对一切挑战。
他转身向知青点走去,步伐坚定而有力。不管明天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放弃回上海与爱人团聚的希望。这条路也许漫长而艰难,但他一定会走下去。
星空下,他的背影显得孤独却坚韧,就像北国原野上的白桦树,经历风霜却依然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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