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里的风裹着河底的淤泥腥气,刮在皮肤上像细针在扎。林默走在最后,右手始终没离开过口袋里的文件袋——那几张纸被他攥得发潮,边缘的褶皱已经硬挺如甲壳。赵刚的步伐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苏晴扶着他的胳膊,两人的影子在绯色夕阳里交叠,活像株被虫蛀空的老槐树,风一吹就晃。
“还有多久?”陈乐乐的声音劈了个叉,少年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的泥点让视线像蒙了层磨砂玻璃。他不敢摘下来擦,镜架右边的断口用细铁丝缠了三圈,稍一用力就往颧骨上滑。
小雅走在最前面,帆布球鞋早被露水浸得透湿。她像只刚离巢的幼鹿,耳朵时不时抖一下,捕捉着风里的异动:“转过那片坟包就到。”她抬手指向前方,灰蓝色的天幕下,水塔的轮廓像枚生锈的图钉,死死摁在荒地中央。
林默抬头时,恰好有片云掠过水塔顶端。那东西孤零零杵在荒草里,塔身爬满了野葛藤,深绿的叶子间露出斑驳的水泥原色,像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顶部的避雷针歪成四十五度角,锈迹顺着针身流下来,活像道凝固的血痕。周围连间像样的土坯房都没有,只有没腰的狗尾草在风里摇,确实是藏人的好地方——好到让人心里发毛。
走近了才发现,水塔底部的入口被块青石板堵着。石板边缘的青苔厚得能攥出水,石面上刻着模糊的五角星,想来是几十年前的产物。赵刚憋足劲推了一把,石板纹丝不动,倒震得他脱臼的左臂突突直跳,疼得老兵龇牙咧嘴,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在满是褶皱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得找家伙撬。”他喘着气,左手腕上的军用手表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玻璃表面裂着蛛网纹。苏晴给他做的临时固定太简单,布条在腋下勒出红印,稍微用力就像有把钝刀在骨肉间搅。
林默放下消防斧,蹲下身摸石板边缘。指尖触到片冰凉的凹槽,他用指甲刮了刮:“这儿有缺口。”他抬眼看向四周,“找根碗口粗的木头当撬棍。”
陈乐乐立刻扎进草窠里,校服裤腿被草叶割出细口子。没过两分钟,他拖着根枯杨树枝回来,枝桠上还挂着半片干树皮。林默和赵刚合力把树枝插进凹槽,苏晴抱着赵刚的腰稳住他,小雅也攥着树枝末端,五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拧成股绳,使劲往下压。
“嘎吱——”
石板发出的摩擦声像指甲划过玻璃,听得人后颈发麻。它慢慢抬起道缝,起初只有手指宽,后来渐渐能塞进拳头。股混合着铁锈、鸟粪和霉味的浊气涌出来,陈乐乐没忍住,捂着嘴咳了半天。
“够了!”赵刚喊停时,额角的青筋还在跳,“侧着身子能钻。”
小雅像只猫似的蜷起身子,哧溜就滑进去。几秒钟后,她的声音从里面撞出来,带着空荡的回响:“里面没怪东西!”
陈乐乐紧跟着钻进去,书包在石板上磕出闷响。苏晴扶着赵刚先挪进去,林默殿后。钻过入口的刹那,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扫了下,他抬手一摸,满手黏丝——是张缀着枯叶的蜘蛛网,网中央还挂着只干瘪的飞蛾。
水塔内部比想象中敞亮,顶部破了个脸盆大的洞,天光漏下来,在地上投出块摇晃的光斑。墙壁上爬满涂鸦,“王磊到此一游”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鸡鸡,最新的日期是半年前,用红漆写的“李军”已经褪成粉白色。角落里堆着卷发霉的军大衣,旁边的纸箱里露出半截矿泉水瓶,标签早就泡烂了,看着像流浪汉的窝。
“上去看看视野。”赵刚指着铁梯,梯子锈得像块嚼烂的铁皮,踏板间结着层黄澄澄的锈垢,踩上去准保掉渣。
林默拎着消防斧往上爬。铁梯的栏杆一捏就碎,铁锈末子顺着指缝往下掉。爬到第七级时,手心突然传来阵麻痒,像有串细针在皮肤下游走,震得他差点松手。
“卡住了?”苏晴在下面喊,声音裹着回音。
“没事。”林默摇摇头,加快速度爬到顶层。
顶部是圈环形平台,护栏锈得只剩半截,露出的钢筋头像排獠牙。平台中央的破洞正对着天,能看见流云掠过去。林默趴在护栏上往下望,五脏六腑都跟着开阔起来——西边的河湾像条银链子,被夕阳镀得发烫;南边的树林黑沉沉的,几座废弃工厂的烟囱戳在林子里,像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北边的桥上车灯晃得人眼晕,安全区的探照灯还在来回扫,显然搜捕没停;而东边那座雕像顶端,灰黑色的人影还站在那儿,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响。
“能着见尸群不?”赵刚也爬上来了,左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晃悠得像个钟摆。
林默眯起眼:“太远了,只能看见黑点。”他指着东边,“但那风衣男还在雕像上。”
赵刚顺着他指的方向瞅,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烟盒都被汗水泡软了,想点却发现打火机打不出火,只能把烟卷捏得稀碎:“这疯子到底图啥?”
“他在找林默哥。”陈乐乐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校服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那些士兵也在找,我听见他们对讲机里喊‘零号实验体’……”
空气突然凝住了。苏晴的目光落在林默胳膊上,那里有道刚划的口子,此刻已经结了层淡粉色的痂;小雅摩挲着布娃娃的头发,眼珠却时不时瞟向他的右手;赵刚靠在护栏上,望着安全区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林默知道,他们在等个说法。
他深吸口气,从贴胸口袋里掏出文件袋。塑料袋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把纸抽出来递给赵刚:“这是在地下通道捡的。”他的声音有点干,“上面写的这些,我也是刚弄明白。”
赵刚接过纸,借着天光眯着眼看。苏晴和陈乐乐也凑过去,三个人的脑袋挤成团。小雅没动,抱着布娃娃坐在铁梯口,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天衍生物研究所……零号实验体……”赵刚的手指点在“受试者林默”那行字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们在你身上搞实验?”
林默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划痕。那是刚才钻芦苇丛时被划的,此刻痂皮已经开始脱落:“看起来是这样。但我完全不记得去过什么研究所,也不知道为啥是我。”他顿了顿,抬起右手,掌心对着平台上的根锈铁钉,“而且我能做这个。”
他集中精神时,指尖传来熟悉的麻痒。那根铁钉突然抖了下,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在地上滚了半圈。
“这是……”苏晴捂住嘴,眼里满是震惊。
“文件上叫‘金属亲和性’。”林默苦笑,“说白了就是能挪挪小铁片子,还特费劲儿。”他试着再动那铁钉,小家伙却纹丝不动,手心反倒烫得像揣了块烙铁。
陈乐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是异能啊!跟我看的小说里一样!”
“或许吧。”林默把铁钉捡起来,塞进裤兜。
“我见过类似的。”小雅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女孩把布娃娃的脸转过来,让它对着自己:“我妈以前带我去山里采药,见过个瞎眼老爷爷,能让石头自己滚。他说那是‘老天爷赏的饭’,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会被抓去切片。”
“切片?”陈乐乐打了个哆嗦,眼镜差点滑下来。
“嗯。”小雅点头,手指抠着布娃娃的衣角,“老爷爷说,城里来的人找过他,背着铁箱子,里面有针管和刀子,要‘研究研究’他。”
林默的心猛地往下坠。这不就是文件上写的“活体解剖计划”吗?
天色暗得很快,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钻出来,稀稀拉拉挂在天上,像掉在黑布上的米粒。苏晴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几块压缩饼干,饼干边缘已经发潮,她小心翼翼地分成五份,每份也就拇指大。林默刚接过自己那块,就塞给了陈乐乐——少年的颧骨都凸出来了,下巴尖得能戳人。
“我不饿。”他说这话时,肚子正饿得咕咕叫。但看着苏晴发白的嘴唇,赵刚汗湿的后背,实在咽不下去。
赵刚把自己的半块饼干掰了一半给他,饼干渣簌簌往下掉:“拿着。”老兵的语气硬得像块石头,“你体质特殊,消耗比我们大。你要是倒了,谁护着他们?”
林默捏着那块饼干,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突然发现,这几个萍水相逢的人,已经在他心里盘成了根绳。
“快看!”陈乐乐突然蹦起来,指着北方,“安全区那边着火了!”
所有人都扑到护栏边。只见安全区的方向火光冲天,红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浓烟滚滚往上冒,把星星都遮了大半。隐约有爆炸声传来,闷闷的,像闷雷滚过地面。原本在桥上搜捕的士兵,车灯光线突然乱了,纷纷掉头往回跑,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道慌乱的弧线。
“咋回事?”苏晴的声音发颤,“是尸群冲进去了?”
赵刚拿起消防斧,走到平台边缘,用斧柄敲了敲护栏:“不是尸群。”他的声音里藏着点兴奋,像火星子似的,“是那个疯子干的。”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雕像顶端的黑影还立在那儿,但桥面上的尸群动了——它们不再东游西荡,而是慢慢聚成股黑潮,朝着安全区的方向涌。那些原本零散的黑点,此刻像被线串起来似的,迈着同样的步子往前挪。
风衣男人竟然在指挥尸群攻击安全区!
“这疯子……”赵刚的嘴角翘起来,露出点复杂的笑,“倒帮了我们个忙。”
安全区的混乱让士兵们顾不上搜捕了,他们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林默望着那片冲天的火光,突然感觉手心烫得厉害。他摊开手掌,借着星光,看见掌心的纹路里闪着点微光,像极了铁梯上剥落的铁锈色。
他赶紧握紧拳头,把那点光攥进手心里。不管天衍生物研究所对他做过什么,不管那个风衣男人有什么鬼心思,他现在就想护住身边这几个人。
水塔下的草窠里,几只萤火虫飞了起来。绿光幽幽的,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提着灯笼的小幽灵。它们那么小,却硬是在黑夜里挤出点光亮,像极了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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