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柄重达数百斤的开山巨斧，正孤零零地躺在十几丈开外的尘埃里，斧刃上还残留着，铁牛那狂暴的神力余温。
而它的主人，那个如同铁塔般不可撼动的男人，此刻如同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滴冰冷的汗珠，顺着他那粗犷的脸颊缓缓滑落。
滴落的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恐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点在自己咽喉之上，那根看似纤细脆弱的食指，蕴含了何等恐怖的穿透力。
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心念一动。
自己那足以抵挡刀枪劈砍的喉咙，便会如同一层薄纸般，被瞬间洞穿！
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甚至连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都未曾完全看清。
那种将力量、时机、角度，都计算到毫厘不差的恐怖掌控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于战斗的理解。
周围那十名同样桀骜不驯的精英斥候，此刻看向苏文渊的眼神，也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嘲讽与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卫帅与方都尉会对此人如此推崇。
这哪里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分明是一个将战斗升华为艺术的怪物。
方昭云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既震惊，又理所当然的复杂笑容。
他知道苏文渊会赢。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苏文渊会赢得，如此干脆！如此漂亮！
就在这寂静得几乎能听到心跳声的氛围中。
苏文渊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由红转白，眼中充满了羞愧、不甘、与茫然的壮汉，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者的骄傲。
他反而对着铁牛，微微抱拳一揖。
“承让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再次愣住了。
铁牛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文渊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缓缓说道：
“我没有赢。”
“你也没有输。”
这句话说得更是让所有人，都如坠云里雾里。
苏文渊没有再卖关子，他坦然地解释道：
“从一开始，这场比试便是不公平的。”
“三招之约，这个规则本身，便是我为你设下的第一个陷阱。”
他看着铁牛，眼中充满了真诚。
“铁牛大哥，你天生神力，修行的更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霸道路线。你的强大，在于那足以摧城拔寨的持续爆发力，以及悍不畏死的战场冲杀！”
“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一个初入罡气之境的门外汉。论气血浑厚，论力量强横，论生死搏杀的经验，我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所以，我只能用我唯一擅长的东西，来与你对决。”
“那便是……”
“……计算。”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
但听在在场这些精英斥候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从你说出‘接我一斧’的那一刻起。”苏文渊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深邃，仿佛有无数的星辰，在他的眼底生灭流转，“我便在我的脑海中，将你所有可能的攻击方式，都推演了不下千百遍。”
“你的第一招，必是试探，也是立威。所以你会用你最强，也最直接的技法，来试图将我一击碾压。”
“而我要做的，便是展现出足以让你收起轻视之心的身法。”
“当你发现，力量被我避开之时。你的第二招，便会转而寻求无差别的范围压制。不出意外，‘横扫千军’起势的时候就验证了我的推测。”
“而我要破此招，便没法再躲。我必须找到你这招力量最核心的节点，以最小的代价破坏掉你的平衡。”
“至于这第三招……”他看着铁牛，那早已被冷汗浸湿的额头，轻声说道，“当你前两招都无功而返，甚至还当众出丑之时。你的心中必然会充满怒火与不甘！”
“此刻任何精妙的招式，对你而言都已是多余！”
“返璞归真，将你最引以为傲的力量，催动到极致，进行最原始的冲撞！这是你作为一名百战猛将，最后的尊严。”
“而我所要做的，便是在你最恼怒的时候，寻找你的体内气血运转节点，用最直接的方式……”
“……破开你的攻势。”
一番讲解下来，通透敞亮，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后背，升起了一股森然的寒意
他们默默的后退了半步，深怕落入某个心机沉沉的人眼中。
他们也明白了。
从始至终，铁牛都未曾与苏文渊，在同一个层面上战斗。
铁牛是在用武，用经验。
而苏文渊却是在用法。
他能将铁牛的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哪里是比武？
这分明是一场早已，预知了结局的棋局。
苏文渊看着被彻底震慑住的铁牛，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众人这才发现，他那一直背负在身后的右手，此刻竟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为了计算出这三招完美的对应方式，我将我所有的心神，所有的精神，都压榨到了极致。”
他看着铁牛，语气充满真诚，说出了那句，让铁牛彻底放下所有尊严与不甘的话。
“所以我才说，我没有赢。”
“因为若是在真正的生死战场之上。没有这三招之约的限制，没有这场地的限制。”
“别说是三个我，就算是十个我。”
“也绝对不是铁牛大哥你，这位真正的沙场猛将的对手。”
……
苏文渊这句发自肺腑的话，说出口时。
铁牛那如同磐石般僵硬的身体，终于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又在此刻给了自己最大尊重的少年。
他那充满了羞愧与不甘的眼神，渐渐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与认可所取代。
自己输得不冤。
他不是输给了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书生。
而是输给了一种，他穷尽一生可能都无法企及的智慧。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卫帅要让这样一个人，来当他们的队长。
他们是最锋利的刀。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那足以将他们这柄利刃，发挥最大优势的脑子。
“噔噔”
铁牛整理下军服。
他后退三步，然后对着苏文渊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为标准，也最为郑重的军礼。
他低下了自己那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高傲的头颅！
用一种，充满了无尽敬畏与信服的语气，嘶声吼道：
“斥候营，铁牛。”
“参见……”
“……队长。”
“参见队长。”
他身后那另外九名，同样被彻底折服的精英斥候，以及那名一直隐藏在阴影之中，如同鬼魅般的神力境强者，也同时单膝跪地。
甲叶碰撞之声，铿锵作响，汇成一道钢铁的洪流。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怒吼，更是如同滚雷般，响彻了整个斥候营。
在这一刻，这支名为“寻龙”的精锐小队，才算是真正地凝聚成形。
他们此刻所敬畏的，不再仅仅是苏文渊那，神乎其技的武道修为。
更是他那足以让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骄兵悍将，都为之折服的人格魅力。
方昭云看着眼前这众心归附的一幕，那张粗犷的脸上，早已笑开了花。
他知道。
自己没有信错人。
他大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铁牛那如同铁塔般的肩膀。
“好样的。铁牛。”
然后他又拉过苏文渊，对着众人高声宣布道：
“全员，听令。”
“整备行装。”
“目标，万魂窟。”
“一炷香后……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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