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已近午时。灶房里飘出寡淡的饭菜气味,勾得人肚里馋虫蠕动,却也带着一股公家饭食特有的、敷衍了事的陈腐味儿。
吴文径直去向赵雄回话,林小乙则像只被雨水打蔫了的耗子,悄没声地溜回他们这些低等捕快歇脚、堆放杂物的耳房。屋里没人,王老五他们显然还没回来。他缩在一条腿有些瘸的破长凳上,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裤脚和沾满泥污的鞋袜,一阵阵发愁。
这身行头,是他唯一一套能见人的公服。昨日才好不容易央求隔壁洗衣的孙婆婆抽空浆洗过,今天就又成了这副模样。晚上回去,还得自己偷偷打水搓洗,若是干不了,明日就只能穿着湿衣服上工,少不得又要被嘲笑。柴火也得省着用,烧水烫脚更是奢望。他摸了摸怀里,那几个王老五买馍剩下的铜板,还不够去街上找浆洗婆子一次的工钱。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早饭那碗稀粥早就没了踪影。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听着前头公房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不敢这会儿去灶房讨饭吃——撞上赵头或者郑龙,少不得又是一顿排揎。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外面院子里喧闹起来。王老五和李四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几句粗鄙的笑骂,显然是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是郑龙带着人也回来了。
林小乙赶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号衣,低着头蹭出耳房,混在人群里,往公房走去。
公房里烟气缭绕。赵雄坐在那儿,面前摊着吴文画的现场草图和记录,眉头拧成了死疙瘩。郑龙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一脸煞气。王老五则凑在桌边,唾沫横飞地跟李四吹嘘自己打听到了多少“秘闻”。
吴文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着他的皮尺。
林小乙溜着边,想再次缩回那个属于他的角落。
“人都死哪儿去了?开饭了开饭了!”一个粗哑的嗓音响起,衙门的伙夫老周头端着一个大木桶,没好气地蹾在公房门口的地上,桶里是杂粮混煮的干饭,冒着微弱的热气。另一个杂役跟在他后面,拎着一桶看不见什么油花的清汤寡水和一小碗咸菜疙瘩。
吃饭是头等大事。刚才还或凝重或喧闹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众人一拥而上,拿出自备的碗筷,争先恐后地去捞饭舀汤。王老五凭借身强力壮,第一个抢到了饭勺,给自己结结实实压了冒尖一大碗。郑龙也不甘示弱,一把推开想插队的李四。
林小乙等到他们都盛得差不多了,才怯怯地凑上去。桶底只剩下一些糊底的、硬邦邦的锅巴和稀烂的饭渣。他小心地刮了小半碗,又舀了半碗清澈见底的菜汤,捏了一小块咸菜,默默地退到一边,蹲在门槛外吃起来。锅巴硌牙,咸菜齁死人,他小口小口地费力吞咽着,冰凉的脚趾在破旧的鞋子里蜷缩着。
饭吃得差不多,话题又回到了案子上。
郑龙几口扒完饭,把碗往旁边一撂,抹了把嘴,率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赵头,我看没必要再兜圈子了!就是内贼!苏府那个帮厨的小子,叫刘三儿的,还有那个欠了一屁股赌债的护院周瘸子,嫌疑最大!拎回来,扔进班房里,一顿杀威棒下去,不怕他不招!”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配上他那副凶相,很有几分威慑力。
王老五剔着牙,附和道:“郑大哥说得在理!这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啥时候是个头?就得来点狠的!”
赵雄没立刻表态,手指依旧敲着桌面,看向吴文:“你怎么看?那脚印……”
吴文放下擦好的皮尺,沉吟道:“脚印确实古怪,不似寻常。但若是用刑……只怕……”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怕屈打成招。
“怕什么?”郑龙眼睛一瞪,“那种刁滑之徒,不见棺材不掉泪!咱们现在啥证据都没有,再不使点手段,等到限期一到,李大人怪罪下来,谁扛着?你?还是我?”
这话戳中了赵雄的痛处。他脸色更加阴沉。限期破案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时间拖得越久,线索越冷,破案希望越渺茫。相比之下,刑讯逼供虽然粗暴,却往往是最快见效的方法。
林小乙蹲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争论,心里焦急万分。高逸的职业操守让他对刑讯逼供深恶痛绝,更何况,他几乎可以肯定,案子绝不是那么简单!那诡异的脚印,那锁孔可能的异常……郑龙的方向完全是错的!
他听得入神,忘了嘴里还含着一口没咽下去的硬锅巴。
就在这时,赵雄似乎被郑龙说动了,沉声道:“郑龙,你带两个人,去苏府把那刘三儿和周瘸子……”
“不行!”一个急切又含糊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林小乙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满脸急色,嘴里还鼓囊囊地塞着饭,因为喊得太急,口水混着饭渣喷出来些许。他显然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刻见所有人都盯着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呃……咳……咳咳咳……”他想解释,却被那口该死的硬锅巴呛了个正着,顿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公房里静了一瞬。
郑龙最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还敢喷饭!找死是不是!”他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王老五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煽风点火:“哎哟喂,了不得了啊,小林乙这是要指点江山了?”
李四也跟着哄笑。
吴文惊讶地看着咳得死去活来的林小乙,眼神里充满不解。
赵雄的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他原本就烦躁至极,此刻被林小乙这突如其来的打岔和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彻底激怒了。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咳得缩成一团的林小乙,厉声喝道:“滚出去!给老子滚到院子里咳去!再敢多嘴,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林小乙哪里还敢停留,捂着嘴,强忍着咳嗽,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公房,跑到冰冷的院子里,扶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屋里,郑龙还在愤愤不平:“赵头,你看这……”
“行了!”赵雄烦躁地打断他,被林小乙这么一闹,他刚才那点动用刑罚的心思也淡了些,但压力却丝毫未减,“你先带人去,把刘三儿和周瘸子‘请’回衙门问话,注意方式,先别动粗!问问再说!”
“是!”郑龙虽然不满,但还是领命去了。
王老五和李四也悻悻地跟了出去,路过院子时,还对着咳得直不起腰的林小乙投去鄙夷和嘲讽的目光。
院子里,冷风一吹,林小乙终于慢慢止住了咳嗽。他瘫坐在地上,靠着老槐树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不是因为咳嗽,而是因为屈辱、后怕,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高逸的理智告诉他,刚才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冤案。但“林小乙”的遭遇,却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轻易碾碎的蝼蚁。
他抬头望着县衙上空那方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冰冷和残酷。在这里,真相似乎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压力,是尽快了事,是维护某种表面的秩序。
而他那点来自异世的知识和坚持,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
裤裆处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似乎又洇湿了一块,冰凉地贴着皮肤。他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膝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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