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内,一股无形的紧张气氛随着捕快们的频繁出动而弥漫开来。所有与弓箭弩矢相关的铺子——从打造猎弓的匠铺、售卖箭杆的材料行,到以射艺闻名的武馆,乃至军中退下来、以教授箭术为生的老弓手,都被郑龙带着人如同犁地般,篦了一遍又一遍。吴文绘制的那张特制箭镞结构图,被复制了无数份,成了每个参与搜查捕快手中最重要的比对样本。
多数匠人看到图纸上那带有诡异放血槽和倒钩设计的箭镞,要么茫然摇头,坦言从未见过此等凶戾玩意;要么面露难色,表示工艺复杂,非寻常匠人能打造。线索似乎陷入了僵局。直到郑龙一行人找到城南一位须发皆白、以修复古弓和制作猎箭头闻名的老猎头。
老猎头的铺子狭小昏暗,堆满了各种弓胎、箭杆和不知名的兽角筋腱,空气中混杂着牛角胶、桐油和岁月沉淀的气味。他接过图纸,就着窗户透进的微光,眯缝着几乎被皱纹淹没的双眼,看了许久。那浑浊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忌惮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嗓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这刁钻的劲儿……这淬火开刃的法门……瞧着,像是‘墨弓张’那老怪物的手笔。”他抬起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图纸上箭镞根部一个极细微的、类似墨滴状的锻打印记,“那老家伙,就一个人住在城西野猪岭脚下,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早些年,听说给边军弄过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后来不知惹了什么麻烦,或是自己厌了,就躲进山里,十几年不见生人。他做的箭,尤其是这种带‘巧劲’的,箭头打磨的角度、血槽的深浅,都跟旁人不一样,我老头子……认得。”
墨弓张!一个专造猎鹰箭的隐士匠人!
模糊的线索瞬间收束,指向了一个明确的目标!郑龙精神大振,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点齐了五六名身手最好的捕快,特意带上了心思缜密的林小乙,一行人马不停蹄,直奔城西险峻的野猪岭。
野猪岭山势陡峭,古木参天,越往深处走,路径越是崎岖难行,光线也愈发幽暗。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湿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兽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墨弓张的居所隐藏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几间用粗木和茅草搭就的屋子显得摇摇欲坠,外面用歪歪扭扭的篱笆勉强围着。院子里的泥地上,散乱地堆着些半成品的弓臂、削到一半的箭杆,以及各种形状古怪的工具,一股浓烈的松胶、金属碎屑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众人尚未靠近篱笆院门,最中间那间茅屋紧闭的木板门后,便传来一声低沉而充满警惕的喝问:“什么人?!滚远点!”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中气。
“县衙公差!墨弓张,开门!有事问你!”郑龙停下脚步,沉声回应,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里面沉默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突然,“嗖”的一声锐响!一支短弩箭毫无征兆地从茅屋一侧仅有巴掌大的通风窗内激射而出,快如闪电,“夺”地一声,深深钉在郑龙脚前不到半尺的泥地里,箭尾的翎羽因巨大的动能而高频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竟是毫不留情的警告射击!
“滚蛋!老子早就金盆洗手,不跟你们官府的人打交道!再往前一步,下一箭就要见血了!”墨弓张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暴躁与决绝。
“妈的!给脸不要脸!拒捕抗法,还敢放箭袭警!给我拿下!”郑龙勃然大怒,虬髯戟张,喝令手下分散包抄,准备强攻。
“郑大哥,且慢!”林小乙却一把拉住郑龙粗壮的手臂,低声道,“硬冲不得!他占着地利,屋小窗窄,易守难攻,强攻之下,弟兄们必有损伤。”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到屋侧一条被茂密灌木和杂草半掩着的陡坡,以及坡上几块看似风化严重、摇摇欲坠的岩石。
“我去那边,设法制造动静,吸引他注意力。郑大哥你听我信号,趁他分神,立刻带人从正面破门强攻,速战速决!”
郑龙扭头看了一眼林小乙,见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怯懦,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决断。他想起这年轻人近日的表现,略一沉吟,重重点头:“好!你小子机灵,自己千万小心!别被那老东西的冷箭咬了!”
林小乙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猫下腰,如同一只灵巧的山猫,借助树木和凸起岩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屋侧陡坡迂回过去。他将郑龙所教的野外追踪、潜行匿踪以及利用地形的要点发挥到极致,每一步都落在松软的腐殖质上,几乎不发出声响。
顺利到达陡坡下方,他屏住呼吸,选中一块嵌在土里、看似根基不稳的岩石,双臂运足力气,猛地一推!
“哗啦啦——轰!”
石块带着泥土和碎草,顺着陡坡翻滚而下,发出不小的动静。
果然!茅屋那小小的通风窗口,立刻探出半个身影和一张已经上弦的弩弓,警惕地瞄向陡坡传来声响的方向。
“就是现在!上!”郑龙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然释放,他暴喝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不再顾忌声响,一脚狠狠踹在那扇本就有些腐朽的篱笆门上!“咔嚓”一声,篱笆门应声而碎!他身形不停,带着两名捕快,如同旋风般直扑茅屋木门!
屋内的墨弓张反应也是极快,闻声立刻调转弩弓,指向被撞开的门口!他的手指已然扣上了悬刀(扳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脚下突然一紧,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他低头惊骇望去,只见一根近乎透明、用山间老藤精心搓制的韧藤绳套,不知何时已悄然布在他脚下,此刻猛地收紧,将他左脚踝死死缠住!却是林小乙在推动石块制造动静的同时,眼疾手快地利用坡下生长的坚韧藤蔓,设下的一个简易却有效的绊索陷阱!
这突如其来的阻滞虽不致命,却让他重心瞬间失衡,身形一个剧烈的趔趄!原本瞄准郑龙胸口要害的弩箭,“嗖”地一声偏离了目标,擦着郑龙的肩甲边缘飞过,深深钉入后面的土墙!
电光石火间的延误,对于郑龙这等沙场老手来说,已然足够!他庞大的身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然冲至门前,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向木门!“砰!”木门应声而开!郑龙如虎入羊群,铁钳般的左手一把抓住墨弓张因慌乱而未来得及再次上弦的弩臂,用力反向一拧!同时右拳紧握,带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留情地重重砸在墨弓张的腹部!
“呃啊!”墨弓张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弩弓脱手掉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蜷缩着跪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紧随其后的捕快们一拥而上,迅速将他双臂反剪,用牛筋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小乙这时也从陡坡后现身,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观察、迂回、设伏、推石,看似简单,实则对时机、胆量和技巧都是极大的考验,稍有差池,不仅计划失败,自己也可能暴露在弩箭之下。
郑龙像拎小鸡一样将瘫软的墨弓张提起来,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怒火未消:“老杂毛!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真放箭!说!这歹毒的箭,是不是你造的?!”他几乎是将那枚特制箭簇的图纸拍在墨弓张脸上。
墨弓张挣扎了两下,感受到手臂和腹部传来的剧痛,又看到周围明晃晃的腰刀和捕快们凶狠的眼神,尤其是郑龙那煞神般的模样,终于泄了气,颓然道:“是……是老子造的又怎样?老子靠手艺吃饭……”
“卖给谁了?!什么时候卖的?!说!”郑龙逼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墨弓张眼神闪烁,嘴唇嗫嚅着,似乎还在权衡。
林小乙走上前,示意郑龙稍安勿躁。他站在墨弓张面前,年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表情,只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平静,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墨弓张,你私造此等军中禁器级别的凶弩箭镞,本就触犯律法。如今此物涉入连环命案,你难逃干系。若如实供出买主,尚可算作戴罪立功,或许能从轻发落。若再冥顽不灵,试图包庇,那便是同谋之罪,按律……当斩。”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敲打在墨弓张的心上。看着林小乙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再看看旁边摩拳擦掌、显然不会跟他再多废话的郑龙,墨弓张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崩溃了。他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哑着嗓子,艰难地说道:“大……大概三个月前,是有个男的来找我,蒙着半张脸,看不清全貌。但……但他出手很大方,直接定了十支这种箭,付的是足色银子。他……他伸手拿银子给我的时候,我瞥见他右手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色疤瘌,像是旧烫伤,颜色很深……”
手背青疤!一块极具辨识度的体貌特征浮出水面!
“还有呢?他有什么口音?身形如何?穿什么衣服?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林小乙立刻追问,语气不容置疑。
“口音……有点硬,不像咱们本地人,倒像是北边, maybe 是幽州那边过来的口音。身形……挺壮实的,个子比你(指林小乙)略高些,动作很利落,下盘稳,一看就是练家子。衣服……就是普通的灰色短打,没什么特别的。”墨弓张努力回忆着,不敢再有隐瞒。
郑龙立刻对身旁的捕快下令:“都记清楚了!立刻回报赵头儿,全城秘密排查!重点是近三个月来的外来人员,客栈、车马行、码头一个都不能放过!还有,给老子盯死了所有手背有青色疤瘌的壮年男子!发现可疑,立刻拿下!”
捕快们轰然应诺,分出两人将面如死灰的墨弓张押解下山。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山风吹过茅屋发出的呜咽声。
林小乙站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几个关键词:“手背青疤”、“北边口音(幽州?)”、“练家子”、“三个月前”。他弯腰,从地上散落的工具和材料中,捡起一枚刚才从墨弓张工作台上震落、尚未组装完成的特制箭簇,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股肃杀的寒意。
弓弦之影渐显,持弓之“鹰”,终于露出了些许痕迹。这块青疤之下,隐藏的会是怎样的面孔?他与那卷宗上神秘的“鹤翼”批注,与六年前父亲林大山的离奇殉职,又存在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山林的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林小乙用力握紧了手中那枚泛着幽光的箭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真正的追捕,那阴影中的较量,此刻才算是刚刚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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