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猛居住的小院,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死寂,仿佛连最后一丝烟火气都被主人的仓皇逃离带走了。衙役们如临大敌,将院子围得铁桶一般,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赵雄一马当先,林小乙、郑龙、吴文紧随其后,踏入了这座弥漫着不祥气息的院落。院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几件必需的粗木家具,地上连多余的杂物都少见,完全符合一个需要隐藏身份、避免引人注目之人的做派。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雷猛那种边军汉子的汗液与皮革混合的硬朗气息。
然而,林小乙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卧房内铺设的青砖地面。多年的风吹日晒和踩踏,使得大部分地砖边缘圆润,缝隙被尘土填满。但靠近墙角卧榻的几块地砖,其边缘的磨损痕迹似乎与周围略有差异,缝隙间的积灰也显得格外浅淡,仿佛经常被移动。
“头儿,这里。”林小乙蹲下身,屈起手指,用指关节在不同位置轻轻叩击。当敲到那几块可疑的地砖时,传来的回响明显空洞沉闷。郑龙见状,上前一步,抽出腰间的佩刀,将刀鞘尖端精准地插入砖缝,低喝一声,腰腹发力向上一撬!
“嘎吱——”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几块沉重的青砖应声而起,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佝偻通过的向下阶梯。一股更加浓烈的、阴冷潮湿中混杂着铁锈、油脂和陈旧纸张的怪异气味,立刻从洞口汹涌而出,扑面而来。
赵雄示意众人小心,率先持刀走下。林小乙紧随其后,郑龙和吴文断后。阶梯不长,下面是一间不过方丈的狭小密室,空气凝滞污浊。墙壁上挂着几张绘制极为精细的弓弩结构分解图,线条精准,标注着各种数据,显然非寻常匠人所能为。角落堆放着一些锉刀、砂轮、小型铁砧等打造箭簇的工具,以及不少金属的边角料。
而密室中央,那张用粗木钉成的简陋桌子,才是真正触目惊心的所在。
桌面上,赫然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是空白的牛皮纸。林小乙上前,小心翻开,内页第一张,便是那支九人义勇队的名单!但与衙门存档那份只有名字的冰冷记录不同,这份名册旁,被人用朱砂笔,在每个名字后面标注了截然不同的符号——孙茗子、赵铁柱的名字上,被打上了两个猩红刺眼、如同滴血般的“叉”;钱瘸子、周大眼的名字上,则用朱笔画了圈,仿佛已被锁定;而失踪的王铁山名字旁,是一个醒目的问号。整个名册,清晰得如同一张冷酷无情的任务进度表,记录着死亡的足迹。
更让人心悸的是,在名册旁边,还整齐地放着几张裁切好的白麻纸。其中一张纸上,已经用墨笔写好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字——“三日”!那笔迹,冰冷、工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与赵铁柱脖颈上那细微的刺字,如出一辙!显然,这是为下一个目标准备好的“死亡标记”,只是因为雷猛的突然暴露,而未能送出。
“狗日的杂种!果然是他!”郑龙看着那名册上猩红的叉和圈,还有那张未送出的“三日”,双眼瞬间布满血丝,怒骂一声,铁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土墙上,震得墙壁簌簌落灰,“这雷猛就是那只杀人的‘鹰’!老子非活劈了他不可!”
密室内气氛凝重,众人皆以为凶手指认无误,真相似乎已然大白。
然而,林小乙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没有像郑龙那样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拿起那张写着“三日”的纸张,凑到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光线下,仔细端详墨迹的浓淡、笔锋的走势。接着,他又拿起名册,对比上面朱笔标记的勾画。然后,他走到那堆工具旁,捡起几片打造箭簇时削下的、闪着寒光的金属薄片,在指尖细细摩挲,感受着它们的厚度和边缘。
“不对……”林小乙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
“什么不对?证据确凿,还有什么不对?”赵雄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林小乙举起手中的金属薄片和那张“三日”字条,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雷猛是朔风关退下来的边军教头,擅长弓弩搏杀,行事风格应是雷厉风行,追求一击致命,甚至可能带着军旅中常见的粗犷和直接。这密室里的弓弩图纸、打造工具,都符合他军武背景和刺杀者的需求。但是……”
他顿了顿,指尖点在那“三日”的字迹上:“这字迹,虽然极力模仿一种刻板的工整和冷静,试图掩盖书写者的特征,但细看其起笔的藏锋、转折处的圆润、以及收笔时那微不可查的回锋,都隐隐透着一股……属于文人墨客的书卷气,一种对笔墨掌控的讲究和习惯。这不像是一个常年握惯了刀弓剑柄、指节粗大变形、掌心布满老茧的军汉,能自然而然写出的笔意。还有,这名册上的朱笔标记,虽然只是简单的叉、圈、问号,但其勾勒的线条,流畅中带着一种内敛的劲道,与这墨字在神韵上隐隐相通。”
他又拈起一片特制箭簇的金属废料,展示给众人看:“墨弓张明确说过,雷猛只在他那里订制了十支这种特制箭。孙茗子、赵铁柱各用去一支,就算他有所储备,数量也应极其有限。但看这地上的废料,他似乎在尝试自己仿造,甚至改进这种箭簇?一个纯粹的执行刺杀任务者,如同工具,拿到合用的凶器便该专心使用,为何要费时费力,冒着失败和暴露的风险,自己去研究改进凶器?这更像是……有人在向他提供凶器的样品和刺杀要求,而雷猛作为执行者,或许对工具并不完全满意,或许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才试图自行调整优化。”
林小乙的目光如同冷电,再次扫过密室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穿透泥土,看清隐藏在最深处的阴影:“雷猛,恐怕并非主谋。他更像是一把……被人精心挑选、握在手中、指向特定目标的强弓!一支已经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利箭!而那个写下‘射九日’字谜、制定杀戮顺序、发出具体指令的人,那个真正的引弓者,还稳稳地隐藏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这番话,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密室内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雷猛只是执行者,那真正的主谋是谁?他拥有怎样的权势,能驱动雷猛这样的边军悍卒?他耗费如此心机,清除一支六年前的义勇队,究竟是为了掩盖何等惊人的秘密?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几乎将整个人都贴在桌面上进行勘查的吴文,突然发出了声音。他用一把特制的、细如发丝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粗糙木桌边缘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缝里,夹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暗红的黏着物碎屑。
“大人,小乙,你们看这个。”吴文将这点碎屑放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然后从一个皮囊里取出几个小瓷瓶,用滴管吸取少量无色液体滴在碎屑上,仔细观察其溶解和显色反应。“这是……上等的朱砂印泥,而且颜色沉暗厚重,朱砂纯度极高,油性配方也异常沉稳,不易晕散……这是官府,尤其是需要长期保存档案的高级衙门,才会使用的特制印泥。”
他抬起头,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这点残留印泥的色泽、质感,与我多年前在州府衙门协助查验一桩旧案时,偶然见过的……州府兵曹司专用文书上的印泥,几乎……一模一样。”
州府兵曹司!
掌管一方军务调配、武官考核升迁、军械档案的要害部门!
密室内,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冻结!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消失了。
雷猛是朔风关旧部,涉及天佑五年的军械失窃案;幕后发出的指令,可能来自掌管军务的州府兵曹司;被清除的对象,是六年前可能无意中撞破某些秘密的义勇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骤然汇聚,隐隐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权势滔天的方向——这场看似扑朔迷离的连环谋杀,其背后主导的,很可能是一场由州府军方势力在暗中操控的、针对知情者的、冷酷无情的灭口行动!
林小乙死死盯着宣纸上那一点暗红的印泥残迹,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幕后那只模糊而威严的巨手,正隐藏在权力的重重帷幕之后,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雷猛这把已然暴露的“弓”必须抓住,但更重要的,是揪出那个引弓的人!
赵雄的脸色已然变得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如同从冰窖中捞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决绝:“传我命令!追捕雷猛,各队注意,必须抓活的!他不仅是行凶的杀手,更是我们撬开州府那层黑幕的……唯一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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