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地牢深处,时间仿佛凝滞。空气潮湿冰冷,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气息。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跳动的火焰在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那名被林小乙生擒的刺客,被儿臂粗的铁链呈“大”字形牢牢锁在冰冷的刑架上,头颅低垂,散乱的头发遮住了面容,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除了被林小乙制服时留下的臂骨裂伤和后颈的重击,他身上暂时没有增添新的刑讯痕迹。
林小乙没有像寻常狱卒那样急于挥动皮鞭或动用残酷的刑具。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对方面前,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沉默,有时比嘶吼更具压迫力。
良久,林小乙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地牢的拱顶下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你的身手,干净利落,进退有据,是军中路子,而且不是普通兵卒,至少是受过斥候或精锐战兵训练。但你用的匕首和那支短镖,”他拿起从对方身上搜出的毒镖,在火把光下转动,幽蓝的镖尖闪烁着妖异的光,“都淬了边军斥候惯用的‘黑鸠毒’,见血封喉,配置不易。为了一点卖命钱,就甘愿做他人手中这把见不得光的刀,干这灭口洗地的脏活,值得吗?”
刺客被铁链锁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林小乙的眼睛。呼吸的频率,似乎也乱了一瞬。
林小乙不急不缓,继续施加心理压力,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在一步步收紧套索:“这‘黑鸠毒’,原料难得,炼制更需特殊技艺,非大军工背景或顶尖的地下势力不能稳定提供。你,不过是一把锋利的刀,但刀自己是不会动的。告诉我,握刀的人,是谁?是谁指使你来的?”
他停顿下来,地牢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刺客逐渐粗重起来的喘息。见对方依旧牙关紧咬,林小乙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看似替对方考量的意味:“你可知道,你袭杀的是朝廷在编的捕快?此乃十恶不赦的重罪,按律当斩,甚至累及家人。但你若此刻迷途知返,供出主使,便是戴罪立功。届时,我或可向县尉大人求情,免你一死,给你一条生路。为了一个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雇主,赔上自己的性命,甚至可能连累家乡的父母妻儿,这买卖,划算吗?”
最后“父母妻儿”四个字,林小乙刻意放缓了语速,加重了语气。那刺客猛地抬起头,散乱头发下的双眼充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与剧烈的挣扎。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天人交战。一边是职业杀手的规矩和可能存在的恐怖报复,另一边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和对亲族的牵挂。
地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重锤敲在刺客的心上。
良久,刺客像是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脑袋耷拉下去,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叹息,颓然道:“我……我真的不知道真正的雇主是谁。是……是通过‘过山风’接的活儿。”
“过山风?”林小乙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这是盘踞在平安县与邻县交界处崇山峻岭中的一股势力不小的盐枭头目的绰号,此人以手段狠辣、行事狡诈、行踪诡秘着称,是官府多年的心腹大患。
“是……‘过山风’手下的一个管事找到我,只说目标是县衙里一个碍事的捕快,解决了,有重金酬谢。干我们这行的,规矩就是钱货两讫,不问来历,也不许多嘴。”刺客的声音带着认命的沙哑和一丝悔意,“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了。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盐枭“过山风”!
线索的箭头,竟然指向了另一股游离于主流黑道之外的、以暴力垄断私盐贸易的黑暗势力!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浑!
林小乙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赵雄。赵雄听罢,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案桌:“好个‘过山风’!私盐的账还没跟他算清,竟敢把手伸到谋杀官差头上!真当我平安县衙是泥捏的不成!”
事不宜迟,赵雄当机立断,几乎调动了县衙所有可用的精锐捕快,并由暴脾气的郑龙亲自带队,趁着夜色掩护,直扑“过山风”位于边境险峻山区中的一处重要隐秘据点。
行动如同雷霆!郑龙一马当先,如同下山的猛虎,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悍勇,带队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岗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据点。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斗后,据点的抵抗被迅速瓦解,多名盐枭骨干被擒,并搜出了大量尚未运走的私盐、记录着交易往来的账册以及一批兵器。
然而,老奸巨猾的“过山风”本人,却如同嗅到了危险的狐狸,就在捕快抵达前不到半个时辰,带着几个心腹,从一条只有他们知道的隐秘小路溜走了,只留下一个一片狼藉的巢穴。
审讯被捕盐枭的过程异常艰难,这些常年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大多硬气,或是畏惧“过山风”事后的残酷报复,开口者寥寥。但在郑龙毫不留情的铁腕手段(他深知对付这些人,仁慈无效)和林小乙精准打击其心理弱点的审讯策略配合下,终于有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物精神防线崩溃,吐露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据其供述,“过山风”的野心早已不满足于私盐的暴利。近两三年来,他们确实与一些从边境退下来、熟悉地形且骁勇悍悍的“军爷”搭上了线。利用这些“军爷”提供的边境隐秘通道和可靠人手,“过山风”的势力开始涉足利润更为惊人的“石料”(即私矿)运输和庇护。双方合作,盐枭出钱出销售网络,“军爷”出渠道和武力,势力如同滚雪球般迅速膨胀。
而在林小乙与吴文连夜清查缴获的账册时,他们发现了更为关键、也更为惊心动魄的线索。在一本用特殊密码记录、藏在夹层中的暗账里,多次出现一个相同的、令人瞩目的名目:
【甲辰年六月,付“鹤羽”先生季敬,纹银二百两。】
【甲辰年中秋,加送“鹤羽”先生玉璧一双,估值五百两。】
【乙巳年正月,付“鹤羽”先生年敬,纹银三百两。】
……
“鹤羽”!
又是一个带着“鹤”字的代号!从马三账本上那个可能负责引导联络的“鹤唳”,到如今盐枭暗账中这个定期收取巨额“季敬”、“年敬”的“鹤羽”,这“鹤”的层级和地位,似乎在清晰地逐步升高!“鹤羽”,听其名,观其行(定期收取巨额贿赂),其身份极有可能是在州府层面,为盐枭与私矿网络提供庇护、打通关节的保护伞!是“云鹤”组织中,比“鹤唳”更高一级的存在!
“鹤唳”、“鹤羽”、父亲笔记中的“鹤翼”、雷猛嘶吼的“云鹤”……这一连串与“鹤”相关的代号,如同拼图般,一块块拼凑出一个结构严密、等级森严、盘根错节的地下王国轮廓。这个阴影中的组织,它的触角早已深深嵌入私盐、私矿、私铸钱币乃至军械军饷的黑幕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帝国的血液。
盐枭“过山风”的浮出水面,看似斩获颇丰,却仅仅只是掀开了这巨大冰山的一角。那隐藏在“鹤羽”之后,更为庞大、更为神秘的“鹤翼”与终极的“云鹤”,才是真正笼罩在朔风关乃至更多土地上空的恐怖存在。林小乙站在堆满账册的桌前,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仿佛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每一次探索,都只是向着那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真相核心,艰难地迈进一步。前路莫测,但他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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