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那淬毒的一吻，如同在原本就布满裂痕的冰面上又狠狠砸下一锤。她没有再出现在侧殿，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恨意、猜忌和某种难以言喻躁动的压抑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魔宫上空仿佛笼罩着永不散去的低气压云层，连废墟间的风都带着呜咽的悲音。
顾白依旧扮演着那个顺从的、近乎麻木的替身。他每日按时服药、调息，在方寸之地活动，对青萝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恭谨与疏离。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在不断校准着方向。
“源溯可逆”……这四个字如同咒语，在他心中反复回响。度法那边暂时沉寂，妖姬情绪极不稳定，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顺理成章地触及契约核心，却又不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的切入点。
机会，往往蕴藏在对手的弱点里。妖姬最大的弱点，就是那半枚与她神魂共生、却不断折磨她的神核，以及她对“稳定”近乎偏执的渴望——无论是魔域的稳定，还是她自身力量的稳定。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魔核殿方向再次传来剧烈的能量波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和持久！凄厉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楚嘶鸣隐隐传来，即使隔着重重殿宇，也让人心悸。整个魔宫废墟都在这波动中微微震颤。
顾白从调息中惊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中蕴含的毁灭性和……一丝熟悉的、源于秩序本源的哀鸣。神核的反噬加剧了！是因为祭坛下的刺激？还是因为她自身情绪的剧烈波动导致了平衡彻底失控？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一个可以“合理”介入，并进一步靠近真相的机会！
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耐心等待着。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青萝急匆匆地赶来，脸色苍白，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顾客卿！”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陛下……陛下魔核反噬剧烈，情况危急！度法祭司已在施法镇压，但……但效果不佳！祭司说……说或可尝试引导陛下体内那丝秩序之力平复暴走，或许……或许你能……”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在常规手段失效的情况下，顾白这个曾经意外引动秩序锁链、并与魔核产生过共鸣的“药引”，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顾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当的震惊与担忧：“魔主她……属下愿尽力一试！只是……属下力量低微，恐……”
“顾不了那么多了！”青萝急声道，“快随我来！”
再次踏入魔核主殿，顾白感受到的是一片狼藉和几乎令人窒息的能量乱流。殿内器物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魔元暴走后的焦灼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妖姬瘫倒在王座之下，蜷缩着身体，玄色袍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剧烈颤抖的轮廓。她脸色金纸，唇边挂着血丝，双目紧闭，眉头因极致的痛苦而死死拧在一起，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度法祭司正在她身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柔和的青光笼罩着妖姬，试图安抚那狂暴的魔核，但效果甚微，他的额头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顾客卿，快！”度法看到顾白，立刻喊道，“试着用你的力量，引导陛下体内那缕秩序本源，平息魔气暴动！”
顾白快步上前，在妖姬身边蹲下。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处于极度脆弱状态的她，还是第一次。他能看到她睫毛上凝结的痛苦泪珠，能感受到她身体因剧痛而不受控制的痉挛。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主，只是一个被自身力量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可怜人。
恨意依旧在顾白心中燃烧，但一种更加冰冷的理智占据了上风。他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妖姬的身体，而是悬停在她心口上方。他闭上眼，全力运转体内的秩序之力，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极其温和、充满安抚意味的能量，探向那如同沸水般翻滚的魔核深处。
这一次，他不再是简单地共鸣或分担，而是尝试着去“引导”！他回忆着祭坛下秩序光球那纯净平和的气息，模仿着那种频率，将自己的秩序之力调整到最接近的状态，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透进那狂暴的魔气漩涡中心，去触碰、去安抚那缕被重重负面能量包裹的秩序本源。
起初，他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被狂暴的魔气冲散，甚至引来了更剧烈的反噬，妖姬痛苦地呻吟一声，身体蜷缩得更紧。
“小心！”度法低喝。
顾白没有放弃，他咬紧牙关，更加专注，更加耐心。他不再试图对抗魔气，而是像最灵巧的游鱼，顺着能量乱流的缝隙，一点点地向内渗透。他“听”到了魔核深处那秩序本源的哀鸣，感受到了它的挣扎与无助。
【……好痛……】
【……混乱……我要碎了……】
【……帮帮我……】
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顺着秩序之力的连接，传入顾白脑海。是那秩序本源自身的求救信号！
顾白心中一震，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将更加精纯平和的秩序之力输送过去，同时传递出坚定的、安抚的意念：“稳住……跟着我……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过程，如同在悬崖边引导一头失控的疯牛。顾白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脸色迅速苍白，汗水浸湿了后背。但他坚持着，引导着那缕秩序本源，一点点地将周围狂暴的魔气梳理、安抚。
奇迹般地，妖姬周身的能量乱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她那剧烈颤抖的身体逐渐放松，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么痛苦。
度法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转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光芒。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法力，静静地看着顾白施为。
不知过了多久，当魔核最后一丝暴戾被抚平，妖姬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
顾白脱力般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几乎虚脱。这次引导，比他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耗费心神。
殿内一片死寂。度法走到顾白身边，低头看着他，语气复杂：“顾客卿……果然是天选之人。此番若非你，后果不堪设想。”
顾白虚弱地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现在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度法的目光又落在昏睡的妖姬身上，幽幽一叹：“陛下心结太深，执念成魔，与这神核相互折磨……长此以往，终非善局。”
他的话，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对顾白暗示着什么。
顾白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他知道，经过今夜，他在妖姬和度法心中的“价值”已经截然不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替身或药引，而是真正具备了影响甚至稳定神核能力的“关键”。
但同时，风险也呈几何倍数增长。妖姬醒来后，会如何对待这个窥见了她最脆弱一面、并掌握了部分“救命”能力的人？是更加依赖，还是……更加忌惮，必欲除之而后快？
碎镜难圆。即便暂时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
而顾白要做的，就是让这裂痕，成为他撬动命运的支点。
他看着昏睡中依旧眉头微蹙的妖姬，眼神冰冷。
你的痛苦，就是我最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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