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永无止境般的下坠。
冰冷、粘稠的泥沼包裹着全身，带着腐殖质的恶臭和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边是汩汩的水流声和淤泥翻涌的闷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光线早已被厚重的泥层隔绝，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仿佛坠入了巨兽的食道，正滑向无可挽回的毁灭。
顾白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妖姬，强大的水压和混乱的能量乱流撕扯着他们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也不知道下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身体的剧痛和神魂因强行逆转契约而遭受的反噬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点冰冷的微光却顽强地闪烁着——那是契约松动带来的感知！
不同于之前完全被动地承受契约的束缚，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根连接着他与妖姬灵魂的无形之线。线的一端依旧牢牢系在妖姬那受创严重、光芒黯淡的魔核之上，而另一端，原本只是被动缠绕在他灵魂上的部分，此刻却仿佛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由他掌控的“线头”！
这个“线头”微弱得可怜，仿佛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通过它，顾白不仅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妖姬的生命状态：气息微弱，魔核濒临崩溃，但还有一丝生机，甚至能隐约“触摸”到契约力量流动的方向！
他发现，原本单方面从妖姬流向他的、用于维持“替身”存在和“安抚”魔核的契约之力，此刻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流！虽然只是涓涓细流，但这意味着，他不再是纯粹的能量消耗者，而是可以反过来，通过这个“线头”，向妖姬输送力量，甚至……影响她！
这个发现让顾白在绝望的深渊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源溯可逆”！他赌对了！在黑水泽那混乱的秩序本源冲击下，在妖姬最虚弱的时刻，他成功地在坚固的契约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立刻尝试掌控或破坏契约，那无异于痴人说梦。而是要通过这道缝隙，小心翼翼地经营，让这微弱的“回流”变成细流，让这细流逐渐侵蚀契约的根基，同时……保住妖姬的命！
她是他实现“反客为主”计划的关键载体，绝不能现在死去。
顾白强忍着剧痛，开始尝试引导那微弱的契约回流。他将自己体内残存的秩序之力，混合着从周围混乱能量中艰难汲取的一丝生机，通过那个“线头”，缓缓注入妖姬濒临枯竭的魔核。
这个过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精细。他必须像最顶尖的外科医生，用最细微的“手术刀”，在布满裂痕的瓷器上作业。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妖姬，还可能引动契约更强烈的反噬，将自己也搭进去。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顾白感觉到怀中的妖姬轻轻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她醒了？
顾白立刻停止了能量输送，将全部精神收敛，伪装成同样重伤垂死的状态。
妖姬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缓缓浮起。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彻骨的冰冷和无处不在的挤压感，然后是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尤其是心口魔核的位置，如同被掏空了一般，传来阵阵虚无的绞痛。
【……这是……哪里？】
【……我还活着？】
【……苏婉清……那道白光……】
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让她一阵眩晕。她试图运转魔元，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魔核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恐慌攫住了她。自从继承这半枚神核以来，她从未如此无力过。
然后，她感觉到了身边另一个人的气息。微弱，但熟悉。
是那个替身……顾白。
他竟然也没死？而且……自己似乎正被他抱着？
一股本能的厌恶和杀意涌上心头，但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让她心惊的是，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个替身之间的契约联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模糊的异样感。
【……契约……】
【……他对我做了什么？】
妖姬艰难地转动眼珠，在绝对的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感知。她能感觉到顾白的气息也很微弱，似乎伤得不比她轻。
“你……做了什么？”妖姬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顾白心中凛然，知道她产生了怀疑。他不能让妖姬察觉契约的松动，至少现在不能。
“属下……不知……”顾白的声音同样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恐惧，“方才……那道白光……之后便坠落到此……属下……只是本能地……抓住了魔主……”
他将一切归咎于意外和本能，合情合理。
妖姬沉默了片刻。在眼下这种绝境中，追究细节似乎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活下去。而这个替身，是目前唯一能感知到的“同类”，尽管她恨他入骨。
“这……是何处？”妖姬再次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未知环境的依赖。
“似乎是……沼泽深处。”顾白根据周围的压力和气息判断，“魔主，我们需尽快找到出路，此地不宜久留。”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四周的泥沼如同铜墙铁壁，将他们牢牢困住。而且，下方似乎传来一股隐隐的吸力，还在不断将他们拖向更深处。
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彼此，而是这无尽的黑暗深渊本身。
顾白开始调动那微弱的秩序之力，不再用于治疗，而是如同触角般向四周探索，寻找可能的生路。同时，他通过那个契约的“线头”，持续输送着极其微量的、带有“冷静”、“求生”意念的能量，既是为了稳住妖姬的情绪，也是为了加深这种无形的连接。
妖姬没有再说话，她闭着眼，默默感受着体内那一丝丝微弱却持续注入的平和力量。这力量让她冰冷的身体感到一丝暖意，也让她焦躁的心绪略微平静。虽然依旧厌恶其来源，但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这点温暖变得如此珍贵。
两人在冰冷的黑暗中相拥，如同暴风雨中仅存的两片浮木，随着暗流沉浮。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白的秩序之力终于触及到了某种坚硬的、带有规则纹路的东西！不是淤泥，也不是岩石，更像是……人工建筑的残骸？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青铜令牌，再次发出了微弱的温热！
生路，或许就在下方！
然而，还没等顾白仔细探查，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猛地从他们坠落的下方深处传来！伴随着这股波动的，还有一声低沉而古老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叹息！
这深渊之下，并非死寂！
顾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而妖姬，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微光虽现，前路却可能是更深的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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