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风起
天津卫的晨光刚漫过漕运码头,带着海腥味的风就卷着暖意扑在脸上。朱徵妲攥着份皱巴巴的急报,水红色袄子的下摆沾了些晨露,靴底踩在行宫前的青石板上,发出比平日更急促的“哒哒”声——报帖上“德州番薯育苗成功”七个字,让她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就往万历的寝殿跑。
“皇爷爷!德州的薯种全发芽了!”人还没进殿,清脆的声音就先飘了进去,朱徵妲挥舞着捷报,水红袄角拂过门槛,连带着殿外的暖意都涌了进来。
几乎同时,戚金铠甲带风闯入殿内,金属碰撞的脆响压过了她的欢呼:“陛下,通州往德州的粮队昨夜遇袭——是建州白甲兵!”
那份写着“草木灰育苗成功”的捷报,在朱徵妲手中瞬间被捏紧,褶皱的纸边硌得指尖发疼。对方烧毁的,正是这批成功薯种后续的口粮,刚燃起的希望火苗,竟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万历刚用完早膳,正拿着玉如意翻看天津卫的漕运报,见这一喜一急的场面,忙放下玉如意起身:“慢些,都慢些!妲妲先说,德州育苗到底怎么成的?戚金,你再细说遇袭的事,不许漏了半分细节。”
朱徵妲定了定神,快步上前把急报递到御案上,指尖指着“草木灰保温育苗,三日冒芽,三月初五可移栽”那行字,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亮意:“您看!汪大人说,原本温床温度不够,徐布政想了主意,用农户家的草木灰铺床,不仅保住了温度,还防了蚜虫!两亩试种田的薯种,九成以上都发了芽,三月初就能移栽到田里,赶得上春耕!”
万历拿起急报,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指腹摩挲着“草木灰”三个字,嘴角刚要扬起,却被戚金递来的物件拽回了神色。戚金单膝跪地,将一截烧焦的、沾着麦粒的车辕碎片放在御案前的锦垫上,甲胄碰撞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清晰:“陛下,这是护送粮队的总旗拼死带回来的。昨夜三更,粮队行至武清柳树林时,十几名蒙面骑士突然冲出,手里的弯刀切口是建州精铁特有的弧形,专砍粮车绳索,还放火烧了三辆粮车。士兵们追出去时,他们往东北方向跑了,马蹄印规整得很,刀法骑术都有章法,总旗说,那身手倒像是建州的‘白甲兵’——怕是其精锐已潜入内地了。”
“三十石麦种被焚。”戚金声音压得更低,“剩下的十七车虽保住了,却也耽误了运粮时辰,德州那边等着这批麦种给乡勇发粮,迟了怕是要生乱。”
万历手指重重敲在御案上,玉如意被碰得微微晃动,眸底泛起冷光:“建州去年劫商队、设盐船伏,今年又烧粮车、挑唆乡勇,动作越来越频繁,还敢派精锐潜入!恐其大汗努尔哈赤不只是想扰我春耕,怕是在探我北地防务虚实,有更大图谋,我等不可不防!”
朱徵妲攥紧了拳头,脸颊涨得通红:“他们就是怕咱们把北地治理好,以后没机会南下!之前在漕运码头安插探子,现在又烧粮车,专挑春耕的要害下手,太过分了!”
沈砚这时从殿外走进来,刚听完戚金的话,眉头便拧了起来:“德州刚育苗成功,正是需要粮种周转的时候,要是粮车总被袭,后续种粮供应就成了难题,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护住粮道才行。总不能让辛苦培育的薯苗,最后因为缺粮断了生路。”
“我有主意!”朱徵妲忽然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语速又快了起来,“咱们让粮车走漕运!天津卫到德州有运河,漕船比马车稳,还能多装粮,建州的人就算想袭扰,在水上也施展不开。而且每艘漕船上配十个护卫、五把迅雷铳,就算遇到袭击也能应对——之前漕运码头的护卫用过迅雷铳,五十步内准头很足,建州骑兵再厉害,也没法在水里跟咱们拼火力!”
万历眼前一亮,拍了下御案:“这主意好!漕运比陆路安全,还省人力。沈先生,你立刻去跟卢同知说,让他安排十艘漕船,后天一早就出发往德州运粮,每艘船都按妲妲说的配护卫和武器,绝不能再出岔子!另外,让卢同知派人去武清柳树林附近查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白甲兵的踪迹,就算抓不到人,也得摸清他们的落脚点。”
“臣遵旨!”沈砚躬身应下,又补充道,“等德州的番薯移栽后,漕船还能运薯苗到天津,后续收了番薯,还能通过漕运送到北京、蒙古——郡主之前说用精盐换战马,加上耐储存的番薯,蒙古台吉们肯定更愿意跟咱们互市。到时候北地粮草充足,战马也有了来源,建州再想搞事,咱们也有底气应对。”
“可不是嘛!”朱徵妲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皇爷爷,农兵制度的事,待咱们定妥章程,得书信告知父王。农兵所需的粮饷和编制,还得靠父王在京协调户部拨付,这样才稳妥。而且农兵既要种地又要练兵,兵器和农具得分开置办,户部那边要是能多拨些铁料,咱们就能给农兵打些轻便的镰刀枪——平时能割麦,战时能防身,一举两得。”
万历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家妲妲想得真周全。太子在京监国,之前已传信说,东宫护卫已增派陆路巡逻,正好跟天津的漕运防护形成呼应,内外都能顾到。”他顿了顿,看向戚金,“农兵的事,你跟沈先生商量着办,先在天津卫的卫所里挑五十个懂农活的士兵组建队伍,试试效果。领头的得选个既懂农事又通武艺的,朕看戚报国就合适——他跟着你练过兵,还陪妲妲去过德州田埂,知道怎么跟农户打交道,不会像有些武将那样,对着庄稼地只会站着发呆。”
戚金躬身领命:“臣遵旨!臣会让报国先拟定‘农时耕种、闲时练兵’的规矩,每天寅时起身耕地,午时歇息,未时开始练兵,确保不耽误春耕,也能随时应对袭扰。另外,臣会让护卫队跟农兵错开巡逻时间,白天农兵在田埂附近巡查,夜里护卫队守着漕运码头,互相补漏。”
沈砚也道:“臣会跟德州的汪巡按通气,让两地农兵互为支援,形成北地防务的犄角之势。后续若效果好,再往通州、沧州推广,慢慢织成一张防务网,建州的人就不敢轻易来捣乱了。而且农兵住在村里,比卫所士兵更熟悉地形,要是有细作混进来,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农户的日子过得细,谁家多了个生面孔,谁家买东西不用现钱,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支亦农亦兵的队伍,眼下是春耕的护卫,将来若建州真有大动作,说不定会在关键战役里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万历目光深远,似已看到田埂上农兵挥锄耕作、战场上持械冲锋的画面,“农兵平日耕种,遇袭防卫,其粮饷可由屯田所得部分抵扣,以减轻朝廷长期负担,方为长久之计。等天津试种成功,朕还要把这法子推广到陕西、山西那些受灾的地方,让百姓既能吃饱饭,又能护着自己的田,不用再怕流寇和外敌。”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朱由校抱着个小木模型跑进来,身后跟着朱徵娟和张清芷。朱由校跑得急,额头上沾着细汗,木模型的边角还沾着点木屑,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
“皇爷爷!妹妹!”朱由校举着模型跑到御座前,献宝似的递过去,“你看我做的漕船模型!沈先生说以后运粮用漕船,我就照着码头的船做了一个,连帆都能拆下来呢!你看这船舷上的花纹,我刻了整整一天,跟真船一模一样!”
朱徵妲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校儿真厉害!这船舷上的波浪纹刻得真精致,等以后咱们运番薯,就按你这个模型做漕船好不好?到时候让你跟着漕船一起去德州,看看你做的船能不能装下满满一船番薯。”
朱由校高兴得蹦了起来,手里的模型差点掉在地上:“好呀好呀!我还要做更大的模型,到时候让皇爷爷也坐上去!对了妹妹,德州的番薯苗真的能活吗?要是活了,咱们能不能种在行宫后面的空地上?我想看着它们长大,然后亲自挖出来给皇爷爷吃。”
朱徵娟拉着朱徵妲的衣袖,小声问道:“妹妹,刚才听你们说建州的人又来搞破坏,会不会很危险呀?咱们还能去海边赏日出吗?之前你说海边的日出是金色的,能把海水都染成橘子色,我还没见过呢。”
“姐姐放心,”朱徵妲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戚教头已经安排好护卫了,漕船和粮道都有人守着,建州的人不敢来。等咱们把番薯种好,就挑个晴天去海边赏日出,还能捡贝壳呢——上次我在码头看到有渔民捡了个彩色的贝壳,像小扇子一样,到时候咱们也去捡,捡了回来串成手链戴在手上。”
朱徵娟这才放下心,脸上露出笑容:“那我可要好好等着。对了妹妹,我昨天去义塾的时候,看到女孩子们在学绣花,我跟她们说番薯能救荒,她们都问我怎么种番薯,要不咱们在义塾里开个农课,教女孩子们种番薯、种棉花吧?这样大家都能为春耕出份力,而且女孩子心细,育苗的时候肯定比男孩子更小心。”
“好呀!”朱徵妲眼睛更亮了,“等试种田的薯苗冒芽了,咱们就开农课,让义塾的女孩子都来学,教她们怎么选种、怎么铺草木灰、怎么浇水。到时候家家户户的田埂上,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咱们北地的春耕,也能多些热闹劲儿。”
万历看着孩子们的互动,脸上的严肃也淡了些,对沈砚和戚金道:“试种田和漕船的事抓紧办,朕也去漕运码头看看准备情况,心里踏实。李恩,你让人备轿,咱们这就去码头。”
一行人往码头走时,李恩又追了上来,手里捧着份奏疏,跑得气喘吁吁:“万岁爷,德州的汪巡按又递了奏疏,说建州的细作想在乡勇里挑事,说官府欠粮饷不发,还好被宋知州及时发现,已经把人抓起来了。汪巡按还说,那细作嘴里咬着个瓷片,想自尽,被宋知州派人按住了,现在还在审,估计能审出些有用的东西。”
万历接过奏疏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建州的人倒会找机会,知道德州刚育苗成功,就想在乡勇里搞事,妄图断了咱们的人手。李恩,传朕的令,让德州先从天津调些粮过去,补乡勇一个月的粮饷,再好好审审那细作,用些心思,看看他们还有什么阴谋,是不是跟武清遇袭的白甲兵是一伙的。另外,让汪巡按多派些人盯着乡勇的营地,别再让细作混进去了。”
“奴才遵旨!”李恩躬身应下,转身快步去传旨了。
漕运码头此刻正热闹,十艘漕船并排停在岸边,油亮的船身泛着水光,船夫们扛着粮袋往船上搬,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漕运的号子。卢同知站在码头边,手里拿着本账册,正跟吏役核对数量,见万历等人过来,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万岁爷,郡主,沈先生,戚将军。”
“免礼。”万历摆了摆手,走到一艘漕船边,伸手摸了摸粮袋,粮袋里的麦粒饱满,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这些粮都是往德州运的?每艘船能装多少?路上要走几天?”
“回万岁爷,每艘船装五十石粮,十艘共五百石,足够德州接下来的种粮发放和乡勇的粮饷了。”卢同知指着船舷边的护卫,“每艘船都配了十个护卫,带了五把迅雷铳和绣春刀,护卫都是从卫所里挑的精锐,打过倭寇,有实战经验。船上还备了干粮和水,路上会在武清、沧州的码头停靠休整,每个停靠点都有当地卫所的人接应,确保万无一失。另外,下官让人在船底装了暗格,要是遇到紧急情况,能把重要的粮种藏在暗格里,就算船被劫了,也能保住一部分种粮。”
沈砚指着漕船的货舱道:“万岁爷,臣已让人在货舱里加了通风的木格,木格之间留了缝隙,既能通风,又能防止薯苗被挤压。以后运薯苗、番薯时,就能保持通风,不会闷坏。而且货舱里垫了干草,能保暖,就算遇到降温,也能护住薯苗。等天津的番薯收了,就能通过漕运送到各地,让更多百姓吃到——去年冬天,天津有农户因为缺粮饿死了,要是今年番薯能丰收,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万历点头赞许:“想得长远。以后漕运不仅要运粮,还要运农货,让北地的农产品流通起来,百姓的日子才能越过越好。卢同知,你让人在码头立个牌子,把漕船的班次和运货的种类写清楚,要是有农户想把自己种的粮食、蔬菜运到别的地方去卖,也能搭咱们的漕船,收些工本费就行,别让他们被奸商坑了。”
“下官遵旨!”卢同知躬身应下,心里暗暗佩服万历的心思——这不仅能方便百姓,还能让漕船多些收入,补贴漕运的开支,一举两得。
朱徵妲看着忙碌的码头,忽然道:“皇爷爷,孙儿想去三岔河口的试种田看看,跟农户们说说草木灰育苗的法子,再把德州的薯种样本给他们瞧瞧。农户们最信眼见为实,让他们摸摸薯种,看看草木灰,他们才会更愿意学。”
“去吧,让戚报国跟着你,注意安全。”万历叮嘱道,“要是遇到什么事,就让戚报国派人来报信,别自己逞强。另外,跟农户们说清楚,要是育苗的时候遇到问题,随时可以去行宫找你,或者找沈先生,咱们肯定会帮他们解决。”
朱徵妲应了声,拉着朱徵娟,跟着戚报国往试种田走。朱由校抱着他的漕船模型,也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我也要去,我要跟农户爷爷说,以后用我的漕船运番薯!还要跟他们说,我会做更大的漕船模型,等番薯收了,咱们一起把模型放在田埂上,庆祝丰收。”
三岔河口的试种田边,几块黑土地已经被翻好,泛着油光,几个老农正蹲在田埂上,围着戚报国问东问西。见朱徵妲过来,都赶紧站起身行礼:“参见郡主殿下。”
“爷爷们快请坐,不用多礼。”朱徵妲笑着摆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红皮薯种,薯种表面光滑,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这是汪大人从德州送来的‘红皮大薯’,去年在德州试种,一亩能收四石呢!比咱们种的麦子收成还高,而且这番薯耐旱耐涝,就算遇到灾年,也能有收成。大家按草木灰法育苗,等三月初薯苗到了,我再教大家‘起垄三尺、覆土半寸’的诀窍,保准能有好收成。”
张大爷接过薯种,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鼻尖闻了闻,忍不住问道:“郡主,这草木灰真能像您说的那样,又保温又当肥料?去年俺家试育麦种,买炭就花了二钱银子,最后还冻坏了一半,要是这法子管用,俺们农户可省大钱了!而且俺家灶膛里天天烧柴禾,草木灰堆得跟小山似的,要是能用,早就用了”。
“张爷爷,灰能存住地气,就像给薯种盖了层棉被”朱徵妲拿起一把放在田埂边的草木灰,递到他面前,“您看这灰,细细的,没有杂质,撒在温床里,夜里能保住温度,就算外面下霜,温床里也能有暖意。而且这草木灰是碱性的,还能防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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