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岩矿脉深处,时间仿佛凝固在永恒的黑暗与寂静里。
石屋角落,那簇地苔藓散发的惨绿微光,是唯一见证岁月流淌的刻度。
五年光阴,如同指间流沙,悄然滑过石壁上新增的刻痕。
石屋内,空气依旧混杂着炉火的焦糊余味、草药的苦涩清香,以及深入骨髓的矿石阴寒与金系灵力的锋锐。
那只饱经风霜的三足青铜丹炉静静立在角落,炉壁的铜绿与油垢更深了,裂痕在经年累月的烟火熏燎下愈发明显,唯有炉膛内壁,被无数次药气冲刷和火焰舔舐,呈现出一种近乎琉璃化的暗沉光泽,那是时间与专注留下的印记。
向之礼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五心向天。
靛青旧袍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却异常洁净。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少年稚气已被彻底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岁月和孤寂打磨出的沉静,如同深潭之水,不起波澜。
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厚重如渊,赫然已是筑基巅峰!
液态的金罡灵力在丹田气海中缓缓流淌,粘稠如汞,散发出锋锐而沉凝的辉光。
然而,在这看似圆满的境界深处,一道源自黑风谷强行爆发“金罡指”、又经秘境搏杀与人心算计而未能彻底弥合的细微裂痕,如同白璧上的瑕疵,顽固地存在于灵力海洋的核心。
它不再带来明显的“虚浮”感,却在每一次灵力运转至极限时,隐隐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仿佛完美的圆环上嵌着一粒看不见的砂砾。
此刻,他双眸紧闭,眉心处却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光晕流转。
全部心神,都沉入识海深处那片无形的疆域。
嗡…
识海之中,一片混沌。
无形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微的触须,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凝聚、压缩、引导。
起初,这些“触须”只能在身体周围寸许之地艰难地“蠕动”,如同被困在泥沼中的幼兽。
向之礼的意志如同最高明的工匠,耐心而坚韧。
他一遍遍运转着《基础金诀》中附带的最粗浅的《凝神篇》,同时结合着自身远超同阶的先天神识禀赋,以及无数次炼丹控火、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入微掌控力,将无形的精神力反复锤炼、打磨、延伸!
每一次尝试将神识离体探出,都如同顶着万钧巨浪逆流而上!
无形的壁障层层叠叠,来自肉身的束缚、来自天地规则的压制、来自灵魂本源的疲惫…重重阻力如同无形的锁链,将神识牢牢禁锢在方寸之地。
“离体一寸…当如金针破囊…”
识海中回荡着《凝神篇》中语焉不详的口诀。
向之礼摒弃所有杂念,心神完全沉浸在对那“金针”的感悟之中。
他想象着自己的神识凝练到极致,化为一点无坚不摧的暗金锋芒,带着《金罡诀》特有的锋锐意志,悍然刺向那无形的壁障!
嗤——!
脑海中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失败了。
那无形的壁障如同最坚韧的皮革,神识凝聚的“金针”撞上去,非但未能穿透,反而被反震之力搅得识海翻腾。
向之礼没有焦躁,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缓缓调息,安抚着震荡的识海。
待痛楚稍减,心神再次沉入。
这一次,他不再追求纯粹的锋锐,而是将金罡灵力的“凝练”与神识的“渗透”相结合。
神识不再化为锋芒毕露的金针,而是化作一缕极其细微、却带着沉重穿透力的暗金“水流”,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凝…而重…重则透…”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
地苔藓的微光在石壁上缓慢偏移。
石屋内只有向之礼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偶尔因神识冲击壁障失败而引发的、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痉挛。
不知过了多久,当精神力的消耗已接近极限,识海中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空虚感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突破感”骤然传来!
那缕凝聚了全部意志的暗金神识“水流”,在无数次冲击、无数次调整角度与渗透方式后,终于在某一个瞬间,极其艰难地、如同挤过最细小的针眼般,突破了那层无形的、紧贴皮肤的壁障!
虽然仅仅探出了不足半寸!
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摇曳,几乎难以感知外界!
但那种挣脱束缚、接触更广阔天地的感觉,清晰无比!
离体半寸!
成!
向之礼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深潭般的沉静之下,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如释重负悄然掠过。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清晰的纹路,心念微动。
嗡…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形波动,如同最轻柔的微风,拂过掌心。
掌心的温度、皮肤的纹理、甚至汗毛的轻微颤动…都无比清晰地反馈回识海!
神识离体!
虽然只有半寸,范围微乎其微,却是一个质的飞跃!
意味着他对自身、对周围环境的掌控,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只是开始。
“离体三寸”,才是结丹的最低门槛。
前路依旧漫长,但方向已明。
神识的突破带来短暂的喜悦,但丹田深处那道细微裂痕传来的隐晦滞涩感,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结丹之路的凶险。
结丹,不仅需要修为的积累和神识的突破,更需要庞大的资源支撑,尤其是那能极大提升结丹成功率的“结丹丹方”!
他站起身,走到石屋角落。
那里,一个用厚实油布仔细包裹、再用禁制符箓层层封印的方形玉盒静静放置。
解开禁制,掀开盒盖。
暗金色的光芒瞬间流淌出来,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温润内敛、仿佛能切割灵魂的锋锐!
婴儿拳头大小的金精玉静静躺在玉盒中央,表面天然的星辰轨迹纹路在微光下流转着玄奥的光泽。
仅仅是打开盒盖,精纯浩瀚的庚金之气便让整个石屋的空气都变得“锋利”起来,丹田内的金罡灵力欢呼雀跃。
这是他在黑岩秘境中搏杀藤妖、力压向云海后,由长老堂“公正”分割所得的那四成份额。
向铁山得了四成,已足够其冲击筑基中期瓶颈所需。
向雨晴的两成,足以让她在筑基前资源无忧。
而向之礼这四成,看似份额最大,但对他即将面临的结丹天堑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他伸出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金精玉温润而锋锐的表面。
一股精纯到难以想象的庚金本源之力顺着手臂经脉涌入体内,瞬间抚平了神识修炼带来的疲惫,连丹田那道裂痕的滞涩感都似乎被冲刷得淡薄了一丝!
“还不够…” 向之礼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将金精玉小心地放回玉盒,重新封印。
此物是核心,不到冲击结丹的最后一刻,绝不能轻动。
眼下,需要更多、更基础的积累。
他的目光扫过石屋内其他角落。
几个粗陶罐里,码放着这些年炼制积攒下的“清心丹”、“回春丹”和寥寥几枚“厚土丹”。
旁边还有一个小兽皮袋,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最后几十块下品灵石,以及几块从秘境藤妖巢穴旁挖出的、品质尚可的伴金石碎块。
这点家当,别说购买结丹丹方,连打听消息的门槛都够不着。
黑岩坊市深处,“万宝楼”那半旧的木匾依旧高悬。
向之礼穿着洗得发白的靛青旧袍,罩着灰扑扑的斗篷,兜帽压低。
《敛气术》运转,气息稳稳压在炼气九层中阶,毫不起眼。
柜台后,依旧是那位留着三缕长须、面色红润的青衫掌柜。
看到向之礼,他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上次那“金气疏导”的交易和对方洞穿他隐秘的手段,让他记忆犹新。
“道友,许久不见,此番需要些什么?” 掌柜的语气比上次多了几分谨慎。
“结丹丹方。” 向之礼开门见山,声音刻意沙哑低沉。
“结丹丹方?!” 掌柜眼皮猛地一跳,捋着胡须的手都顿住了,上下打量着向之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道友说笑了!此等能助益结丹的丹方,乃各派各家族核心之秘,等闲绝不会外流!本店小本经营,岂会有这等物品?即便是有…那价格…” 他摇着头,意思不言而喻——你买不起,也炼不了。
“消息。” 向之礼不为所动,声音平淡,“何处可能有线索?或者…残方亦可。” 他深知完整的丹方是痴心妄想,退而求其次,哪怕是一鳞半爪的线索或残缺的方子,也价值巨大。
掌柜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权衡。
他压低声音:“道友若真想知道…传闻,大晋皇朝‘天工阁’每隔十年一次的‘万宝大会’上,或有此类丹方或线索流出。只是…其一,距离下次万宝大会召开尚有七年之期。其二,与会者非富即贵,或需特殊信物引荐。其三…即便有,其价也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想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残方…坊市深处‘鬼市’偶尔或有出现,但真假难辨,陷阱重重,道友若有意,需自担风险。”
天工阁?
万宝大会?
七年?
鬼市?
残方陷阱?
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枷锁。
七年时间,对于卡在筑基巅峰、时刻承受着裂痕隐忧的向之礼而言,太过漫长。
鬼市更是龙潭虎穴。
向之礼沉默片刻,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平静无波:“谢掌柜告知。”
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背影在万宝楼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沉凝。
依旧是那条位于坊市最深处、污水横流、光线昏暗的棚户区死胡同。
挂着“老王头杂货”破木牌的油毡布窝棚,腐朽气息比五年前更加浓郁刺鼻。
掀开油腻发黑的布帘。
老王头佝偻着背,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用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锉刀,专注地打磨着一块黑乎乎、形状古怪的矿石碎块。
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吧嗒吧嗒抽着烟杆,浑浊的烟雾缭绕。
“来了?” 嘶哑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刻薄,“这次带什么‘货’了?还是那几样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 语气仿佛在打发叫花子。
向之礼没有废话,直接将一个灰色粗布包裹放在那张沾满油污和矿石粉末、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木桌上。
包裹散开,露出里面分装好的玉白、青碧和土黄三色丹药。
清心丹三十,回春丹二十,厚土丹仅得五枚。
又拿出一个小兽皮袋,里面是最后几十块下品灵石,以及那几块伴金石碎块。
“清心丹三十,回春丹二十,厚土丹五。灵石七十三块。伴金石碎块五两。” 向之礼声音平静无波,“换‘凝神草’三株,‘地魄石乳’一瓶,‘赤阳铜精’二钱。”
老王头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他放下烟杆,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枚厚土丹,又掂量了一下伴金石碎块,蜡黄的老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厚土丹?火候还是糙了点。伴金石?杂质多了些…凝神草?地魄石乳?赤阳铜精?” 他嗤笑一声,“小子,胃口不小啊!这些东西,可都是温养神识、夯实根基的稀罕玩意儿,尤其是赤阳铜精,带有一丝纯阳之气,最克阴寒邪祟,对某些暗伤隐疾…嘿嘿…” 他浑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向之礼的丹田位置。
“换,还是不换?” 向之礼打断他,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老王头。
窝棚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老王头粗重的呼吸。
老王头死死盯着向之礼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道袍上无意识地搓动着。
半晌,他猛地嘬了一口烟杆,喷出一股浓烟,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肉疼的嘶哑:“…算你小子狠!等着!”
他转身,在那堆“垃圾山”里一阵更加粗暴的翻找,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许久,他才摸出三个同样脏兮兮的小包和一个黑乎乎的陶瓶,没好气地丢在桌上。
“三株凝神草,年份别指望太好!地魄石乳,就这么一小瓶,爱要不要!赤阳铜精…妈的,老头子存货也不多,就这点!” 他指着其中一个最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一脸割肉的表情。
向之礼神识微动,扫过桌上的物品。
凝神草灵气尚可,地魄石乳分量不足,赤阳铜精更是只有薄薄一小层,泛着微弱的赤铜光泽。
价值远低于他给出的丹药灵石和伴金石。
这老狐狸,一如既往的心黑。
但他没有争辩。
迅速将三个小包和陶瓶收起,放入怀中。
转身掀开油腻布帘,身影迅速融入棚户区昏暗污浊的巷道深处。
身后,隐约传来老王头捡起伴金石碎块时,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以及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赤阳铜精…嘿嘿…这小子…根基的伤…怕是不轻啊…”
石屋重归寂静。
地苔藓的微光幽幽。
向之礼盘膝而坐,面前摆放着换来的三样物品:三株叶片细长、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蓝色“凝神草”;一小瓶粘稠如膏、透着土黄色泽的“地魄石乳”;以及一个摊开的油纸包,里面是一小撮如同赤铜沙砾、散发着微弱暖意的“赤阳铜精”。
他拿起一株凝神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草叶苦涩,却有一股清凉的气息直冲识海,抚慰着神识修炼后的疲惫与细微损伤。
随即,他取过地魄石乳,小心地倒出数滴,混合着少许赤阳铜精粉末,在掌心揉搓均匀。
一股混合着大地厚重与纯阳炽热的气息散发出来。
他将混合的药膏均匀涂抹在丹田气海位置。
皮肤传来一阵温热的灼烧感,随即,一股温润厚重的土系灵力混合着一丝精纯的纯阳之气,透过皮膜,缓缓渗入体内,如同最熨帖的暖流,包裹向丹田深处那道细微的裂痕。
温养!
修复!
夯实!
《金罡诀》自行运转,引导着这股温润厚重的药力,一遍遍冲刷、滋养着那道顽固的裂痕。
裂痕处传来的滞涩感,在这持续的温养下,似乎又被磨平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向之礼再次闭上双眼。
他没有急于冲击更高的神识境界,也没有立刻炼化金精玉。
而是将心神沉入《金罡诀》中卷那艰深繁复的经脉运行图谱之中。
结丹之路,修为是根基。
他需要将筑基巅峰的境界彻底打磨圆满,将灵力淬炼得更加精纯凝练,如同百炼精钢,为那最终的蜕变打下最坚实的基础。
同时,那“离体三寸”的神识门槛,如同一座必须翻越的高山,横亘在眼前,需要水磨工夫,日复一日地锤炼、突破。
石屋内,只剩下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地苔藓微光在少年沉静如水的侧脸上投下的、缓慢移动的阴影。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黑暗中,唯有玉盒缝隙里透出的那一点暗金光芒,如同深渊中不灭的星辰,静静蛰伏,等待着石破天惊、化茧成蝶的那一刻。
静水深流,金玉藏锋,只为那冲天而起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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