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雷劫散尽,残破的禁地秘府重归死寂。
焦黑的烟尘混合着浓郁的血腥与雷火气息,在破碎的穹顶透下的惨淡天光中缓缓沉降。
向之礼盘坐于一片狼藉的玉榻残骸之上,周身焦黑,布满蛛网般的亮紫色雷痕,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然而,丹田之内,那寸许高的紫金元婴却已稳固如磐石。
它双目微阖,小脸宝相庄严,双手结着玄奥的印诀,周身缭绕的淡金火焰中跳跃着细小的紫色电芒。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吞吐,都引动着方圆百里内精纯的天地灵气,自发汇聚而来,如同涓涓细流,温顺地滋养着这具残破却蕴含新生的躯体。
时间在无声的修复中流逝。
焦黑的死皮簌簌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泛着淡金玉泽的坚韧肌肤。
蛛网般的紫色雷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天然的符文烙印,深深融入血肉骨骼,透出一股历经天劫洗礼的煌煌威压与不朽道韵。
体内断裂焚毁的经脉在元婴级灵力的冲刷下重塑贯通,变得更加宽阔坚韧,流淌其间的金罡灵力,精纯凝练,隐隐带着一丝紫金神韵,远超结丹之时!
三日后。
当最后一丝焦黑褪尽,向之礼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紫金神光一闪而逝,随即归于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
那深邃之下,却仿佛蕴藏着万载玄冰的锋锐与浩瀚星海的沉凝。
元婴之境,脱胎换骨!
他心念微动。
嗡!
无需掐诀念咒,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渊海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残破的秘府废墟中,散落的碎石无声悬浮,又在瞬间化为齑粉!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被强行排开,形成一片绝对的澄净区域!
这股威压穿透禁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向家庄!
百里之内,所有生灵,心头如遭重击!
议事大殿内,正为禁地方向异象争论不休的长老主事们,瞬间噤若寒蝉,修为稍弱者更是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躬身垂首,灵魂深处涌起无法抗拒的敬畏!
演武场上操练的子弟,手中兵刃叮当落地,茫然跪伏!
灵田中劳作的凡人仆役,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就连后山禁地深处,几道常年闭关、气息晦涩的强大意志,也在此刻微微波动,透出一丝惊讶与了然。
家主向天擎立于殿首,感受着那浩瀚威严、真正属于元婴修士的磅礴气息,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抑制不住地绽开狂喜之色,抚掌长叹:“天佑向家!不足百岁之元婴!大晋千年未有之壮举!”
他身侧不远处,向云海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手中把玩的一枚温润灵玉“啪”地一声被捏得粉碎!
尖锐的玉屑刺入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翻江倒海的惊骇、嫉妒与…恐惧!
不足百岁的元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此人潜力无穷,意味着家族资源将彻底向其倾斜,意味着他这一系,再无翻身之日!
他死死盯着禁地方向,眼中怨毒如淬毒的匕首,却又不得不深深低下头颅,掩去所有情绪。
向家庄,彻底沸腾了!
压抑了数日的担忧、猜测,在此刻化为冲天的狂喜!
无论嫡系旁支,无论修为高低,所有向家子弟的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与狂热!
不足百岁的元婴老祖!这是向家前所未有的荣光!足以让向家在未来数百年,傲视大晋诸多世家宗门!
“礼长老!是礼长老!”
“天佑向家!礼长老威武!”
“我向家终于又有元婴老祖坐镇了!”
狂热的欢呼声如同海啸,席卷了庄内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道敬畏、崇拜、狂热的目光,聚焦在那片依旧被禁制笼罩的残破秘府。
半月后,向家庄张灯结彩,灵光冲天。
巨大的黑曜石广场被彻底清空,铺上了万年灵蚕丝织就的猩红地毯。
九座高达十丈、由整块深海寒玉雕琢而成的蛟龙香炉矗立四周,袅袅青烟升腾,散发出清心凝神的异香,那是价比灵石的“龙涎定魂香”。
广场上空,悬浮着数百盏以七彩琉璃炼制、铭刻着聚灵符文的宫灯,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流光溢彩。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九层白玉高台之上,珍馐罗列,灵果飘香。
千年火候的“朱果”、万年石钟乳凝练的“玉髓”、取自深海巨妖精华的“蛟肝凤髓”……无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珍异馐,此刻如同寻常瓜果般堆叠。
更有数十名身着轻纱、姿容绝世的舞姬,随着悠扬的仙乐翩跹起舞,身姿曼妙,带起道道灵光涟漪。
主位之上,向天擎红光满面,频频举杯。
两侧,家族所有在庄的长老、各房主事、核心子弟,乃至周边交好宗门世家的使者,济济一堂。
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推杯换盏,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觥筹交错间,灵力四溢,宝光流转,一派仙家盛景,极尽奢华。
“恭贺礼老祖登临元婴,寿与天齐,道运昌隆!”一位依附向家的中型宗门宗主,满面堆笑,高举玉杯,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谄媚。
“礼老祖天纵之资,不足百岁结婴,实乃我大晋之幸,人族之福啊!”另一位世家使者不甘落后,马屁拍得震天响。
“老祖”二字,如同最悦耳的魔音,在广场上空回荡,被无数人反复提及,带着无比的敬畏与理所当然。
然而,就在这满座喧嚣、一片歌功颂德之际。
一道靛青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高台边缘的阴影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刻意散发的威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袍,与周围流光溢彩、珠光宝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正是向之礼。
他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瞬间!
整个喧闹的广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推杯的手僵在半空,谄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翩跹的舞姿骤然定格!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狂热、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道靛青身影之上。
向天擎连忙起身,脸上堆起笑容,正要开口相迎。
向之礼却已一步踏出阴影,走上了高台。
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座宾客,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灵果珍馐,扫过那些因他出现而局促不安的舞姬。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主位旁,那特意为他准备的、以万年温玉雕琢、镶嵌着无数璀璨灵石的华贵宝座之上。
宝座扶手雕刻着狰狞的盘龙,椅背镶嵌着巨大的“老祖”二字,灵光流转,贵气逼人。
向之礼的脚步,在宝座前三尺处停下。
他并未落座。
整个广场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新晋元婴老祖的第一句话。
向之礼缓缓转身,面向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面向那些脸上还带着稚嫩与憧憬的年轻向家子弟。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如同金玉坠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力量:
“礼,侥幸破境,非为称祖。”
“大道无涯,元婴不过起点。”
“诸位同族,同修大道,皆为道友。”
“自今日起,唤我一声‘向师兄’,即可。”
“向师兄”三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满座皆惊!
家主向天擎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向云海瞳孔猛地收缩,捏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那些正准备再次高呼“老祖”的长老、使者们,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满脸的谄媚瞬间化为尴尬与难以置信!
老祖?那是何等尊崇的地位!代表着无上的权威与血脉的顶点!
大晋哪个元婴修士不是开宗立派,称祖做宗?
他竟…竟要同辈论交?要这些炼气、筑基、乃至结丹的子弟,唤他一声“师兄”?!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震动!
“向…向师兄?”一个站在前排、只有炼气期的年轻子弟,茫然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声重复了一句。
“向师兄!”紧接着,更多年轻的声音响起,从迟疑到清晰,从零星到汇聚!
那些年轻子弟的脸上,原本的敬畏与距离感,在“师兄”二字出口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化作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亲近与…归属感!
“是!向师兄!”
“向师兄威武!”
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广场上凝滞的气氛!
他们看向高台上那道靛青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拜与亲近!
那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老祖,而是引领他们、与他们并肩同行的师兄!
向天擎看着台下年轻子弟们狂热的反应,再看看高台上那道平静却自有千钧之重的靛青身影,眼中最初的错愕渐渐化为一丝复杂的了然与…钦佩。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举起玉杯,声音洪亮,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好!向师兄!今日,为我向家之‘向师兄’,登临元婴,贺!”
“贺向师兄!登临元婴!”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谄媚,多了真诚与力量!
向云海脸色铁青,在震天的欢呼中,如同被遗弃的孤岛。
他看着高台上那道被无数狂热目光包围的靛青身影,看着家主脸上那释然的笑容,再感受着自己这一系长老们闪烁不定的目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向家年轻一代的人心,已彻底被那道靛青身影收服!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在绝对的实力与这看似随意的“师兄”二字面前,变得如此可笑与脆弱!
高台之上,向之礼对满场欢呼微微颔首,并未落座那华贵的宝座,只是随手从旁边玉盘中拿起一枚普通的青玉灵果,走到高台边缘的栏杆处,倚栏而立,平静地俯瞰着下方沸腾的广场。
月光与灵灯的辉光交织,落在他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袍上,映照着那平静面容下,紫金元婴流转的浩瀚神光。
一枚传音符悄然落入他手中,风清扬温润平和的声音在识海响起:
“向道友,哦不,该称一声向师兄了。”
“天星城‘星陨阁’新得一批虚空晶砂,于稳固空间、参悟挪移颇有奇效。”
“若有暇,可来一观。风清扬留。”
向之礼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指尖灵力流转,那枚青玉灵果无声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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