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底那令人窒息的凶戾与血腥,被远远抛在身后粘稠的黑雾里。
向之礼(金先生)身裹玄黑斗篷,贴着荒芜戈壁的低空疾驰。
周遭景象从暗红的死寂崖壁,逐渐过渡为灰黄交织、砂砾遍地的辽阔荒原。
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狂风卷起砂石,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刮在护体灵光上簌簌作响。
空气中残留的毒瘴与硫磺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到极致的尘土味。
他并未放松警惕。
丹田内,紫金元婴光华略显黯淡,正缓缓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修复着施展“裂空”摘星手带来的巨大消耗。
识海中,那空间撕裂后的细微刺痛感尚未完全平复。
玄黑斗篷下,方正微黑的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被强行压下。
前方,便是横亘在天南与大晋之间、浩瀚无垠的“天沙荒漠”边缘,亦是归途的起点。
荒原一望无际,只有零星扭曲的枯树与风化的巨石点缀其间。
偶尔有几只翼展丈许、秃头利爪、以腐尸为食的“腐骨鹫”在极高处盘旋,投下不祥的阴影,发出“嘎嘎”的嘶哑叫声,为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荒凉。
就在向之礼飞掠一片布满风蚀沟壑的乱石区域时,他远超同阶的敏锐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骤然捕捉到前方百余里外传来的异常波动!
并非妖兽凶威,而是…剧烈而混乱的灵力碰撞!
其中一股灵力微弱、驳杂,如同风中残烛,充满了绝望与奔逃的仓惶;
另一股则阴冷、污秽、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与贪婪,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更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空间标记的法力气息混杂其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在他强大的神识感知下异常清晰!
向之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荒原相遇,十有八九是杀人夺宝的戏码。
他素来不喜麻烦,更不欲暴露行藏,尤其刚从九头蛇爪下脱身,状态并非巅峰。
身形微顿,便欲绕开这片是非之地,择他路而行。
然而,就在他念头转动之际,那股微弱驳杂的灵力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目的血光!
速度陡增数倍,以一种燃烧本源精血的决绝姿态,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亡命冲来!
同时,一个嘶哑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吼声,混合着强大的神念波动,穿透荒原的风沙,狠狠撞入他的识海:
“前辈!救命!阴罗宗恶贼杀人夺图!此图关乎坠魔谷灵草秘径!晚辈愿献与前辈,只求活命——!”
坠魔谷灵草秘径图?!
向之礼眼中精光骤然一闪!
身形瞬间定在半空!
玄黑斗篷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风清扬玉简的模糊记载,万宝楼拍卖会上的千年雪莲,断魂崖底九头蛇的凶威…
所有线索瞬间串联!
一份标记着坠魔谷灵草位置的秘图,其价值,尤其是在他急需冲击元婴后期瓶颈的当下,难以估量!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前方天际,一道包裹在刺目血光中的身影,如同折翼的飞鸟,跌跌撞撞地闯入视野!
那是一个身着破烂不堪的青色道袍、约莫三十许人的青年修士。
他面色惨白如金纸,七窍皆有细微血痕,胸口更是有一道深可见骨、缠绕着丝丝缕缕黑色鬼气的爪痕,显然是中了极厉害的阴毒法宝。
周身气息紊乱到了极点,结丹初期的修为在燃烧精血的秘术催动下强行提升至中期,却如同沸腾的开水,随时可能彻底崩溃!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染血的、边缘残破的暗黄色古旧皮卷,正是那散发着微弱空间标记气息的源头!
“小崽子!血遁符也用完了,看你还往哪里逃!乖乖交出宝图,老祖给你个痛快!”一个阴恻恻、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紧随而至!
轰!
一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烈腥臭与怨魂尖啸的遁光撕裂风沙,瞬间追至血光之后不足百丈!
遁光中,一个身着绣着惨白骷髅头的黑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的老者现出身形。
他双眼凹陷,闪烁着贪婪凶残的幽绿鬼火,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怨魂虚影,气息赫然达到了结丹后期巅峰!
其右手持着一杆丈许长的黑色魂幡,幡面上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挣扎嘶嚎,散发出污秽神魂的邪恶波动!
阴罗宗修士!
而且从其功法气息与魂幡样式看,绝非普通弟子,很可能是阴罗宗内地位不低的长老级人物!
“桀桀!还有同伙?一并炼入老祖的‘百魂幡’吧!”枯槁老者(阴罗宗长老)幽绿鬼眼一扫,瞬间锁定了一身玄黑斗篷、气息被压制在结丹巅峰的向之礼,非但不惧,反而发出刺耳的狞笑!
在他看来,区区两个结丹修士,不过是送上门的血食与炼幡材料!
他枯爪一挥!
“百鬼噬魂!”
呜嗷——!
黑色魂幡猛地一抖!
幡面上数十道凝练如实质、面目狰狞、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凶魂厉魄呼啸而出!
这些厉鬼生前显然都是修为不弱的修士,此刻被炼成幡中恶灵,凶威更盛!
它们裹挟着刺骨的阴风与污秽鬼气,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鬼云,一部分扑向那燃烧精血逃遁的青袍修士,大部分则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扑向看似“挡路”的向之礼!
鬼爪森森,獠牙毕露,所过之处空气冻结,连砂砾都蒙上一层惨白的冰霜!
那青袍修士(落霞宗林风)眼见铺天盖地的凶魂扑来,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他燃烧精血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连催动护身法器的灵力都几乎耗尽,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眼,手中那块染血的皮卷攥得更紧。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结丹修士瞬间魂飞魄散的鬼云扑杀,玄黑斗篷下的向之礼,眼中却无半分波澜。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扑至眼前的狰狞鬼影。
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五指张开,对着那片汹涌而来的鬼云,虚空一握。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点尘埃。
“聒噪。”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空间嗡鸣!
以他掌心为中心,方圆数十丈的空间,如同被一只无形无质、却覆盖天穹的暗金巨手猛然攥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数十道凶戾滔天、足以生啖结丹修士魂魄的凶魂厉魄,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而绝对不可撼动的神金壁垒!
前扑之势瞬间凝固!
狰狞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嗜血的疯狂,却在下一秒被无边的恐惧彻底淹没!
“噗!噗!噗!噗…”
一连串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响密集响起!
那数十道凝练的凶魂厉魄,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在那无形的暗金巨掌合拢的瞬间,如同被亿万道锋锐无匹的金丝切割、碾压!
魂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湮灭!
化为最精纯的阴气本源,随即被那暗金巨掌中蕴含的无上锋锐意志与离火淬炼之力,瞬间净化、蒸发得一干二净!
漫天鬼云,烟消云散!
只有那杆黑色魂幡在枯槁老者手中剧烈震颤,发出痛苦的哀鸣,幡面上代表那些凶魂的光点瞬间黯淡了大半!
“噗——!”魂幡反噬!
枯槁老者如遭重锤,猛地喷出一口粘稠的黑血,幽绿鬼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元…元婴?!不!不可能!”他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那轻描淡写的一握,蕴含的恐怖威压与法则之力,绝非结丹修士所能拥有!
甚至比他见过的阴罗宗宗主还要可怕!
逃!
这是枯槁老者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什么宝图,什么炼幡,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都是狗屁!
他毫不犹豫地燃烧起自身精血,甚至不惜损伤本命魂幡本源,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快的漆黑血光,亡命般向着来路疯狂遁去!
然而,他快,那道锁定他的意志更快!
向之礼虚握的右手,并未收回,只是食指对着那亡命飞遁的黑红血光,极其随意地,遥遥一弹。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发丝粗细、呈现出纯粹暗金光泽、边缘却仿佛切割着空间的指风,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后发先至!
“不——!”枯槁老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护体黑光如同纸糊般被洞穿!
噗嗤!
暗金指风精准无比地没入他后心,随即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轰!
一团刺目的暗金光焰瞬间吞噬了枯槁老者的身躯!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光焰中一闪而逝的扭曲人影,以及那杆黑色魂幡被瞬间熔断、化为飞灰的残影!
光焰一闪即逝,原地只余下几缕随风飘散的黑灰,以及一股焦糊的恶臭。
元婴修士杀结丹,如同碾死蝼蚁!
这一切,从凶魂扑出到枯槁老者灰飞烟灭,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那燃烧精血、闭目待死的青袍修士林风,只感觉一股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压骤然降临,随即又如同潮水般退去。
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反而听到那阴罗宗长老的惊骇尖叫与绝望嘶吼。
他茫然地睁开眼,恰好看到那枯槁老者被暗金光焰吞噬成灰的最后一幕!
“噗通!”
林风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燃烧精血后的虚弱与重伤,直接从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坚硬的砂砾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胸口的鬼爪伤痕,剧痛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顾不得疼痛,惊恐而敬畏地望向那依旧悬停半空、玄黑斗篷在风沙中微微拂动的身影。
“扑通!”他强撑着,对着那道身影重重叩首,额头撞在砂砾上,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深深的敬畏:“落…落霞宗弟子林风,叩谢前辈救命大恩!前辈再造之恩,林风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他颤抖着,将那块一直死死攥在手中、边缘染着暗红血迹、触手温润坚韧的暗黄色古旧皮卷,高高举起,“此…此乃我落霞宗祖师于千年前,在一处上古修士洞府所得残图拓本!其上标记之地,晚辈无能,只辨出‘坠魔谷’三字古篆,以及图中几处特殊标记,疑为珍稀灵草生长之地!晚辈愿以此图,献与前辈,聊表谢意!万望前辈…万望前辈笑纳!”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哭腔,既是激动,也是恐惧。
向之礼身形缓缓落下,立于林风身前丈许。
玄黑斗篷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并未立刻去接那皮卷,深邃的目光透过帽檐,落在林风身上。
神识如微风拂过,瞬间将其体内伤势与灵力状况探查得一清二楚——精血亏空,道基受损,阴毒蚀体,若无上佳丹药救治,此生结丹无望,甚至寿元大减。
林风感受到那无形的探查,身体抖得更厉害,头埋得更低,高举皮卷的手臂僵硬而颤抖。
片刻沉默。
一只包裹在乌金云纹袖中的手伸出,隔空一招。
那块染血的暗黄色皮卷便轻飘飘地落入向之礼掌中。
入手温凉,材质非皮非帛,坚韧异常,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残图。
皮卷上,以极其古老、颜色暗沉近乎发黑的兽血,勾勒出复杂而抽象的山川河流脉络。
其中一片被特意圈出的、形如巨大骷髅裂口的区域旁,有三个模糊却透出苍凉古意的篆文——“坠魔谷”!
谷内地形扭曲诡异,几处特殊标记尤为醒目:一处形似九曲盘绕的巨藤,旁有细如蚊蚋的古文标注,依稀可辨“泣血藤,三千年份,伴蚀骨瘴”;
一处如同星辰坠落砸出的环形巨坑,标记“星陨坑,坑底或生‘星纹草’”;
还有一处形如扭曲的蛇形峡谷,尽头画着一个滴血的蛇头,标记“九头峡,凶险,疑有‘蛇涎果’”…
图上更有数条极其隐秘、蜿蜒曲折的路径标记,如同蛛网般在凶险地形中穿行,显然便是所谓的“秘径”!
此图虽残,但所标记的灵草,无一不是罕见的天材地宝!
泣血藤、星纹草、蛇涎果…这些名字,向之礼在向家古籍与风清扬的玉简中都曾见过只言片语,皆是冲击元婴后期甚至化神瓶颈的辅助圣品!
价值远非灵石所能衡量!
他目光在皮卷上停留片刻,随即收起。
斗篷阴影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此图,我收了。”向之礼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你伤势极重,阴毒蚀体,精血亏空。”
林风闻言,心中既是一松,又是一紧。
图被收下,性命当是无忧了。
但听到对方点破自己伤势,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晚辈…晚辈自知伤重难返,不敢奢求…”他声音苦涩。
向之礼不再多言。
指尖在储物袋上一抹,一个通体雪白、散发着丝丝寒气的玉瓶出现在手中。
瓶塞自行开启,一股精纯温和、带着浓郁生命气息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周遭的腥风与林风身上的阴毒死气。
“瓶中三粒‘玉髓生肌丹’,每日一粒,化水服之。可拔除阴毒,固本培元。”玉瓶飘至林风面前。
“此地不宜久留,速离。”
玉髓生肌丹!
林风身为小派弟子,却也听过此丹大名!
乃是疗伤固本的顶级灵丹,一粒便价值不菲!
前辈竟一次赐下三粒!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双手捧住玉瓶,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连连叩首:“谢前辈赐丹!谢前辈大恩!晚辈…晚辈永世不忘!”
“去吧。”向之礼声音平淡,不再看他。
玄黑斗篷微动,身形已化作一道淡不可察的遁光,向着天沙荒漠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瞬便消失在茫茫风沙的尽头。
林风挣扎着爬起身,紧紧攥着那救命的玉瓶,望着恩人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
随即不敢再耽搁,踉跄着寻了一处隐蔽的岩缝,服下丹药,运功疗伤。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那道玄黑身影的无限敬畏,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荒原之上,风沙依旧。
唯有几缕未散尽的黑灰,无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与那道举手投足间定人生死的恐怖身影。
染血的残图,已然换得一线生机,也悄然落入归途游子囊中,为那冲击元婴后期的漫漫长路,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引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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