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城的喧嚣与燥热，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敲打着每一位行人的神经。
向之礼驻足在那家气势最为恢宏的店铺——“百炼阁”门前。
黑曜岩垒砌的门脸高达三丈，两尊用不知名赤红色矿石雕琢而成的狰狞异兽雕像分立两侧，兽瞳中镶嵌着散发幽光的宝石，俯视着往来修士。
门口值守的两位修士，身披土黄色灵甲，胸口绣着“百炼”字样，气息沉凝，赫然都是元婴初期修为，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每一个接近者，带着此地修士特有的警惕与悍色。
向之礼压制在结丹后期的修为，在这两位守卫面前显得毫不起眼。
他并未在意那审视的目光，神色平静地抬步迈入那扇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用以隔绝内外灵压的厚重骨门。
门内景象豁然开朗。
与外观的粗犷古老不同，内部空间极大，显然运用了空间扩展之术。
穹顶高悬，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巨大萤石，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依旧弥漫着沙灵力特有的燥烈，却被一股更强大的阵法之力调和得相对温顺。
数以百计的黑曜岩柜台呈环形分布，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其上：闪烁着各色灵光的矿石、风干处理过的妖兽材料、符箓、阵盘、以及各式各样的法器法宝，多以土、沙属性为主，灵光大多呈现出厚重的黄、褐、黑三色。
顾客不少，修为从炼气到元婴不等，大多低声交谈，或与柜台后的伙计讨价还价，气氛热闹却有序。
几名穿着统一、眼神精明的伙计穿梭其间，修为都在筑基以上。
向之礼的目光并未在那些主流商品上过多停留，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微风，快速扫过整个大厅，最终落在了西北角一个相对冷清、柜台后坐着一位昏昏欲睡的白发老者的区域。
那里的柜台里，摆放的多是一些色泽奇异、气息斑驳的未知矿石、古旧残片以及一些密封的玉盒，标签上写着“异域奇物”、“不明材料”，显然是一些来历不明或难以鉴定之物。
他缓步走了过去。
那打盹的老者似有所觉，眼皮微微抬起一条缝，混浊的目光在向之礼身上一扫而过，见只是个结丹修士，便又懒洋洋地耷拉下去，有气无力地道：“自己看，看中了问价，灵石交易，恕不还价。”
向之礼也不在意，目光落在柜台角落一个打开的玉盒里。
里面铺着黑色的绒布，盛放着七八颗拇指大小、呈现出一种奇特浑浊琥珀色、内部仿佛有细微沙尘缓缓流转旋转的晶石。
这些晶石散发出的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围稳固空间格格不入的“虚浮”感。
“此物何名？作何用途？”向之礼指着那琥珀色晶石，声音沙哑地问道，刻意改变了几分声线。
老者再次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道：“哦，那个啊，‘空流沙’，也叫‘沙晶’，死亡沙海边缘偶尔能捡到。”
没什么大用，质地脆，蕴含的灵力也稀薄混乱，炼器不行，布阵鸡肋。
就是听说某些修炼偏门空间法术的宗门，会少量收购去研究，价格嘛，三十块中品灵石一颗。
你要？
沙晶！
果然此物在此地被视为鸡肋，但其内部那丝微弱的空间波动，却让向之礼心中微动。
此物，正是炼制“芥子空间”所需的基础材料之一！
在大晋，类似的空间材料无一不是天价，且往往有价无市。
“研究之用，买两颗。”向之礼不动声色，取出六十块光泽略显暗淡的土系中品灵石放在柜台上。
此地的灵石矿脉受沙灵力侵染，色泽和灵力精纯度都比大晋的差上一筹。
老者见真有人买这破烂，这才来了点精神，手脚麻利地取出两颗沙晶包好递过，将灵石一扫而空，嘟囔了一句：“怪人。”
收了沙晶，向之礼并未离开，反而看似随意地问道：“掌柜的，贵阁可收购丹药？”
“收，当然收！”老者这下彻底醒了，能做丹药生意才是大买卖，他上下打量了向之礼几眼，“不过寻常的‘黄沙丹’、‘固元散’我们可不缺，得是精品，或者…有些特殊效果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向之礼略一沉吟，袖袍微拂，一个看似普通的白玉小瓶出现在柜台上，瓶口密封着复杂的禁制。
“此丹名为‘碧波凝元丹’，于稳定心神、纯化丹毒略有奇效，掌柜的可愿一观？”
“碧波凝元丹？”老者皱起眉头，显然从未听过此丹名。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玉瓶，并未直接打开，而是先仔细检查了瓶口的禁制，又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尽管有禁制隔绝，依旧有一丝极其淡雅、沁人心脾、与周遭燥烈沙灵力截然不同的水木清香逸散出来！
老者混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拿着玉瓶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向之礼，声音都变了调：“水…水木属性的灵丹？！如此精纯！你…你从何得来？！”
由不得他不震惊！
天沙大陆环境恶劣，水木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应的，能炼制水木属性丹药的灵草几乎绝迹，炼制手法也早已失传大半！
现存的水木丹药，无一不是从上古遗迹中挖掘出来的残次古丹，药效流失严重，且丹毒混杂。
而眼前这瓶丹药，虽未亲见，但只凭这一丝逸散的丹香，其精纯度、活性就远非那些古丹可比！
这对于常年受沙灵力燥烈侵蚀、体内丹毒积累严重、心神易躁的天沙修士而言，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宝贝！
大厅中不少修士都被老者这失态的惊呼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望了过来。
几位元婴修士更是神识隐晦地扫向那白玉小瓶。
向之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没想到此地水木丹药稀缺到如此程度，反应会这么大。
他立刻传音过去，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掌柜的，此地是谈生意的地方吗？”
老者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压下心中惊骇，脸上挤出笑容，同样传音道：“失礼失礼！道友见谅！此丹…此丹确是珍品！请随老朽到内室详谈！”
他态度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讨好，连忙打开柜台侧门，躬身引路。
向之礼面无表情，收起玉瓶，跟着老者穿过一道隐蔽的阵法光幕，进入了一间布有强力禁制、陈设古朴雅致的静室。
静室之内，老者亲自布下几层隔音禁制，这才激动地搓着手：“道友，方才老朽失态了。实在是因为道友这丹药…太过惊人！不知…不知此类丹药，道友手中还有多少？作价几何？”
向之礼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此丹于天沙修士，价值几何？”
老者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瞒道友，此等品质的水木灵丹，尤其是具有凝神纯毒之效的，在我赤阳城，乃至整个天沙外围，都是有价无市！其价值，远超同阶的土系丹药！若道友肯割爱，一瓶十粒，老朽愿出…愿出三千中品灵石！不！五千！不！若道友还有更多，价格还可再议！”
老者声音都在发颤，眼中满是渴望。
向之礼心中了然。
看来大晋的丹药在此地果然是奇货可居。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此丹炼制不易，我手中亦不多。此次前来，主要是想换取一些特殊的炼器材料，灵石倒是其次。”
“材料？道友需要何种材料？但说无妨！不是我百炼阁夸口，在这赤阳城，我阁找不到的材料，其他家也未必有！”老者拍着胸脯，底气十足。
“方才那种‘沙晶’，我需要大量。至少百颗以上。”向之礼开门见山，“此外，还需‘墨金’、‘虚空晶砂’、‘定魂玉’……”
他一连报出七八种炼制芥子空间所需的辅材，这些材料在大晋都极为罕见，不知此地是否能有。
老者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尤其是听到“虚空晶砂”和“定魂玉”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道友所需，无一不是蕴含空间之力或温养神魂的极品材料！沙晶还好说，虽然产量稀少，但肯花时间灵石，百颗也能凑齐。墨金库房里还有些存货。只是这‘虚空晶砂’……此物只传闻在死亡沙海深处的空间裂缝附近偶尔出现，采集极其危险，近年来市面上几乎绝迹，价格堪比同等重量的极品灵石！还有‘定魂玉’，更是炼制抵御心魔法宝的核心材料，一经出现，立刻就会被各大宗门抢购……”
说到最后，老者面露难色：“道友，不是老朽推脱，您要的这些东西，实在太过珍稀。即便我百炼阁倾尽全力，短时间内也难以凑齐，尤其是虚空晶砂和定魂玉……”
向之礼心中并无太多失望，这本在他预料之中。
芥子空间若是如此容易炼制，也不会那般罕见了。
他淡淡道：“无妨，能收多少便收多少。我可用丹药结算，除了方才那种碧波凝元丹，尚有‘雪参玉露丸’、‘赤阳融雪丹’……”
他又报出几种大晋较为常见、但属性与天沙截然不同的丹药名。
老者听得眼睛发亮，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些丹药无一不是针对天沙修士修炼弊病的对症良药！其价值，甚至比那碧波凝元丹更高！
“换！必须换！”老者几乎是吼出来的，激动得胡子都在抖，“道友放心！沙晶和墨金包在老朽身上！虚空晶砂和定魂玉，老朽立刻动用所有关系，在整个天沙外围打听！哪怕只有一丝消息，也绝不放过！价格方面，绝对让道友满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便是一场激烈的讨价还价。
向之礼拿出了五瓶不同种类、共计五十粒丹药。
老者则取来了阁中库存的八十三颗沙晶、三块拳头大小的墨金，并签下魂契，承诺半月内必定尽力凑齐至少五钱虚空晶砂和鸽卵大小的一块定魂玉，无论成败，这些沙晶和墨金都先行奉上，后续再用丹药结算。
交易完成，老者亲自将向之礼送出百炼阁后门，态度恭敬无比，并塞过来一枚刻有“百炼”字样的黑色骨牌：“道友，此乃我阁贵宾令牌，持此牌在赤阳城任何一家百炼阁分号都能享受最优待遇，并能通过特定渠道给老朽传讯。后续材料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向之礼收起骨牌，微微颔首，深灰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老者站在后门口，望着向之礼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激动和恭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惊疑。
他摩挲着手中那个装有五十粒异属性灵丹的储物袋，喃喃自语：“如此多的异域灵丹……此人绝非普通结丹修士！是从那些失落绿洲出来的？还是……来自大陆之外？”
他眼中精光闪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转身匆匆走向阁楼深处一间更为隐秘的密室。
此事关系重大，已非他一个分阁掌柜所能决断，必须立刻上报总部！
无论对方是谁，能提供如此多精纯异属性丹药，其价值……无可估量！
而此刻的向之礼，早已变换了数次方位和气息，如同水滴融入沙漠，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间偏僻客栈的石屋。
他挥手布下几道警戒禁制，这才在石床上盘膝坐下。
手中把玩着那八十三颗浑浊的琥珀色沙晶，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空间波动，向之礼深邃的眼眸中不见喜怒。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用对大晋修士而言不算顶级的丹药，换取了在此地极为珍贵的空间材料。
但，百炼阁那老者的反应，也让他心生警惕。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能影响修炼根基的丹药。
后续的交易，必须更加小心。
他收起沙晶，目光仿佛穿透石壁，望向城外那片死亡沙海的方向。
沙晶已有，但还远远不够。
炼制芥子空间的主材，还需九级妖兽沙蝎王的内丹与甲壳……
猎杀，即将开始。
深灰色的身影在石屋内静静调息，适应着此地滞涩的灵力环境，如同蛰伏的凶兽，等待着露出獠牙的时机。
赤阳城的暗流，因他的到来，已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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