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径尽头不久,山间的风便悄然变了味道。
原先和煦的暖风里,掺进了一丝凛冽的寒意,吹得树叶不安地窸窣作响。溪流的潺潺声似乎也低哑了下去,林中的鸟鸣悄然歇止,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连阳光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云芷脸上那抹因小满而生的极淡暖意,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她甚至没有转身,只是望着小满离开的方向,淡淡开口,声音穿透渐起的风声,清晰地送达某个方位:
“既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惊扰此间清净。”
话音落下,她身后不远处的空间一阵扭曲,仿佛水面投入石子,荡开涟漪。一道玄色身影从中一步踏出,稳稳落在草地上,悄无声息。
来人身形挺拔,身着玄色暗金纹的战甲,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一丝挥之不去的煞气。正是天界镇魔大将,墨渊。他的存在,与这片宁静的山林格格不入,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骤然插入了田园诗卷。
“漪云。”墨渊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唤的是云芷早已弃之不用的神职名号。“你倒是寻了个好地方躲清静。”
云芷缓缓回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无喜无悲。“这里没有战神漪云,只有山野散人云芷。墨渊将军,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墨渊的视线扫过她素白的衣裙,掠过她周身与山林浑然一体的平和气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散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年叱咤风云,令群魔丧胆的漪云战神,如今竟甘愿困守在这弹丸之地,与草木同朽?”
“与草木同朽,也好过与无尽杀戮为伴。”云芷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墨渊,你我都清楚,我离开,并非退缩,而是厌倦。”
墨渊向前踏了一步,周身气势骤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厌倦?三界秩序,需以力量维系!你口中的‘杀戮’,是荡清邪魔,护卫苍生!这是你与生俱来的职责,是你力量的宿命!岂是一句‘厌倦’便可轻易抛却的?”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云芷平静的表象,“你看看你现在,神力内敛,几近于无,与凡俗何异?这便是我等修行万载所求的正果?”
“我求的,是心安。”云芷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天界的荣光,战神的威名,于我不过浮云。在这里,我能听见花开,看见草长,能庇护一方水土,了无牵挂。这便是我想要的正果。”
“了无牵挂?”墨渊冷笑一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讥讽,“漪云,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天地为局,谁能真正独善其身?我今日前来,并非与你争论这些陈年旧事。”
他神色一肃,语气凝重起来:“‘混沌’的封印,松动了。”
云芷眸光微凝。混沌,上古湮灭之力所聚,无形无质,却能侵蚀万物,同化一切,是比任何具象的妖魔都更可怕的存在。当年天界付出极大代价才将其封印。
墨渊紧盯着她的反应:“据观测,异动源头,很可能就在这片山脉之下。漪云,你在此地盘桓多年,难道毫无察觉?”
云芷沉默片刻。地脉的些微异常,她并非全无知觉,只以为是自然变迁,未曾想竟关联到“混沌”。她缓缓道:“略有感应,但不知是其故。”
“这便是了!”墨渊语气加重,“混沌若出,首当其冲便是这方山水与此地生灵,届时,你所追求的宁静,你所庇护的这些凡人,都将化为乌有!随我回去,天庭需要你的力量,重新加固封印,这才是真正的守护!”
他向她伸出手,玄甲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漪云,归来吧。这才是你该在的位置。”
山风吹过,扬起云芷的白衣与墨渊的战袍下摆。两人对峙着,一个代表着秩序、责任与绝对的力量,一个坚守着自我、宁静与当下的守护。
良久,云芷缓缓摇头,目光越过墨渊,望向山下村庄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人间烟火气正浓。
“我的位置,就在这里。”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墨渊,天庭战将如云,不缺我一个。但这座山,这个村子,需要我。”
她重新看向墨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我不会回去。若混沌真的在此,我自会以我的方式,守护这里。”
墨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收回手,眼中最后一丝期望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失望与冰冷。“冥顽不灵!云芷,你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的。待到灾劫临头,你这点微末之力,不过是螳臂当车!”
说完,他深深看了云芷一眼,身形一晃,便如墨滴入水,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消失,林间的风声、鸟鸣重新变得清晰。
云芷独立原地,久久未动。她摊开手掌,一株方才在她与墨渊气势交锋中被无形力量压弯的野草,正缓缓地、顽强地重新挺立起来。
她轻轻抚过草叶,低语随风消散。
“守护,从来不止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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