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玻璃的价值——镜子的震撼
西山深处的工坊里,空气似乎都凝固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方正化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陈老板?沈大掌柜手下管北直隶生意的那个陈胖子?”老胡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玻璃瓶口,皱起眉头,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自己稀疏的胡子,“这厮可是出了名的滑头,雁过拔毛的主儿!殿下,他开这价……怕是想把咱们当冤大头宰呢!”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忿。
方正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正是此人。那面三寸见方的‘信王镜’,他开价八百两。至于那瓶‘信王醉’,言道新奇归新奇,然酒水终是消耗之物,只肯出二百两。”
“嚯!”旁边一个正在吹制玻璃瓶的工匠手一抖,差点把通红的玻璃料掉地上,他赶紧稳住,嘴里却忍不住惊呼,“一瓶酒二百两?这还嫌少?那镜子……八百两?我的老天爷,那得买多少亩地啊!”他看向工坊角落里堆着的那些已经切割好的平板玻璃和几面刚镀好银的小镜子,眼神都直了,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成堆的金元宝。
宋应星也放下了手中记录配比的炭笔,他倒没被价格吓到,反而皱起了眉头,带着学者的严谨:“殿下,应星以为,这陈老板所言,倒也不全无道理。这‘信王镜’固然稀世奇珍,前所未有,但尺寸终究是小了些。若论成本……”他下意识地开始算算砂子、碱面、焦炭、人工,还有那金贵的水银。
朱由检坐在他的小马扎上,手里把玩着一小块切割下来的玻璃边角料,光滑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清晰。他脸上没什么怒意,反而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狡黠,只是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
“八百两?二百两?”朱由检轻轻哼了一声,小手指弹了弹玻璃片,发出清脆的“叮”声,“陈胖子这是把孤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了。”他抬起头,看向方正化,“正化,那陈胖子看到东西时,是个什么德性?”
方正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回殿下,那陈老板初见锦盒内的‘信王镜’,先是漫不经心,待奴婢示意他拿起细看时,他手指刚触到镜面,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半晌说不出话,只顾着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左照右照,连下巴上几根没刮干净的胡子茬都数得津津有味。后来更是失态,竟伸手想去抠那镜面,被奴婢及时拦下。至于那玻璃瓶装的‘信王醉’,他初时只赞瓶子剔透,待拔开软木塞嗅到酒香,又浅尝一口后,面色才真正变了,连说了三个‘好’字,只是压价时依旧狠辣。”
工坊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工匠们都能想象出那陈胖子对着镜子目瞪口呆、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滑稽模样。
“这就对了!”朱由检一拍大腿,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踱了两步,那两道滑稽的黑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他越是这样,越说明咱们的东西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开这价,不过是商贾惯用的伎俩,投石问路罢了。咱们的东西,值多少钱,得咱们说了算!”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那陈胖子,三寸‘信王镜’,两千两一面,少一钱银子都不行!那‘信王醉’,玻璃瓶装,五百两一瓶!爱要不要!”
“两……两千两?”老胡倒吸一口凉气,捻胡子的手都忘了动。这价比陈胖子开的翻了一倍还拐弯!
“五百两一瓶酒?”吹玻璃的工匠手又一哆嗦,这次真有一滴玻璃料掉在铁板上,“滋啦”一声冒起青烟。
连宋应星都愣住了,有些迟疑:“殿下,此价……是否过于高昂?恐吓退了买家。”
“吓退?”朱由检嘿嘿一笑,走到那块巨大的平板玻璃前,轻轻抚摸着它冰凉光滑的表面,“宋先生,您想想,这镜子,天下可有第二家能造?这玻璃瓶,除了咱们这‘西山琉璃厂’,谁家能有?物以稀为贵!咱们卖的不是镜子,是独一份!是能让那些贵妇看清自己眼角皱纹、能让那些老爷们陶醉在自己‘英姿’里的魔匣!是能让他们在宴会上拿出来就引得满堂惊呼、倍有面子的宝贝!至于这酒……”他拿起一个刚吹好、还带着余温的玻璃酒瓶,对着工坊顶棚透下的光线看了看,“装在咱这晶莹剔透的瓶子里,它就不是普通的酒了,是琼浆玉液!是身份的象征!五百两?哼,对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商巨贾、勋贵皇亲来说,毛毛雨啦!”
他这番“歪理邪说”,把成本和实用价值抛到九霄云外,直指人心最深处的炫耀与攀比,听得工坊里的人一愣一愣的。老胡琢磨着,好像……是怎么个理儿?自己婆娘要是能有面那么清楚的镜子,怕是砸锅卖铁也愿意。宋应星则陷入沉思,殿下的想法虽离经叛道,却似乎直指商贾交易的核心——人心所欲。
方正化眼神微亮,已然领会:“奴婢明白了。奇货可居,价由我定。奴婢这就去回绝那陈胖子,咬死殿下的定价。”
“等等!”朱由检叫住他,小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光回绝不行,得给他点‘甜头’尝尝。他不是嫌镜子小吗?告诉他,只要他这次痛快按咱们的价走,下次,孤可以优先卖给他一面……五寸的‘信王镜’!让他想想,五寸的大镜子,挂在中堂,那是什么光景?另外……”他眼珠一转,“再‘送’他一个消息。”
“殿下请吩咐。”
“你装作不经意地透露给他,”朱由检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就说……咱们这‘西山琉璃厂’的东家,背景深着呢,跟宫里某位贵人……咳,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这生意,做得长久,也做得安稳。”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留下无限遐想空间。信王的名头现在还不能直接亮,但扯张虎皮当大旗,制造点神秘感,对商人最是有效。
方正化心领神会,嘴角那丝弧度更明显了些:“奴婢省得。定让那陈胖子既肉疼,又舍不得,还得对咱们心存敬畏。”
方正化领命而去,背影消失在工坊门口。朱由检踱回他的小马扎,没坐下,反而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工坊里巡视起来。
“老胡!”他停在一个正在小心翼翼给小块玻璃镀银的工匠身后。
“哎!殿下!”老胡赶紧应声。
“这银面,还是不够完美。”朱由检指着刚镀好银、正在晾干的一面小镜子,“仔细看,边缘有点发暗,不够均匀透亮。是水银和锡箔贴得不够紧?还是赶气泡没赶干净?”
老胡凑近了仔细看,额头冒汗:“殿下慧眼!是……是小的们手还不够稳,有时候那气泡藏在边角,实在难赶尽……”
“嗯,”朱由检没责怪,反而鼓励道,“熟能生巧。多练!记住,镜子不怕小,但一定要亮,要清楚!有一点瑕疵,就砸了咱们‘信王镜’的金字招牌!还有,干活的时候,旁边放盆清水,手要勤洗,别沾了油污上去!”
“是是是!谨遵殿下吩咐!”老胡和那工匠连忙应诺。
朱由检又溜达到吹制玻璃的区域。一个年轻工匠正鼓着腮帮子,对着铁管一端烧得通红的玻璃料使劲吹,脸憋得通红,吹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瓶子形状。
“停!”朱由检喊了一声。
那工匠吓了一跳,赶紧停下,不知所措地看着朱由检。
“别光用蛮力吹,”朱由检走上前,比划着,“吹气要匀!要稳!感觉那玻璃料的‘性子’,它软了你就吹,它硬了你就转!像这样——”他做了个转铁管的动作,“边转边吹,让它自己‘长’圆乎了!还有,吹之前心里得有个谱,想好要吹多大,吹成啥样!瞎吹可不行!” 他前世虽然没亲手吹过玻璃,但原理和技巧还是知道的,此刻说来头头是道。
年轻工匠似懂非懂,但看着殿下认真的小脸,用力点头:“小的明白了!谢殿下指点!”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又溜达到宋应星身边。宋应星正对着一面刚镀好银的镜子发呆,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水银虽妙,然其性剧毒,且易挥发……长此以往,于工匠身体恐有大害……殿下所言替代之物……”
“宋先生可是在想水银毒性之事?”朱由检接口道。
宋应星一惊,回过神来,连忙道:“殿下明鉴!正是!此法虽巧夺天工,然水银之害,不可不察。应星观古籍,曾见‘药银’、‘轻粉’等物记载,不知……”
“先生所想,与孤不谋而合!”朱由检眼睛一亮,“水银是权宜之计,绝非长久之策!孤梦中曾见一法,无需水银,只用银盐溶液与一种‘还原糖’……嗯,就是很甜的糖水,或许就能让银直接附着在玻璃上!此法若能成,不仅安全,镜面或许还能更亮更持久!” 他说的自然是后世化学镀银的银氨溶液和葡萄糖还原法,但此刻只能模糊描述。
宋应星一听,眼中顿时爆发出狂热的研究光芒:“银盐?还原糖?附着?殿下可否详述……”
“这个嘛……”朱由检挠挠头,又开始施展“梦遁大法”,“梦境模糊,只记得大概方向。具体如何配比,何种银盐,哪种糖水效果最佳,恐怕得劳烦宋先生多番试验了。所需银两物料,尽管找方正化支取!” 他把难题和经费一起抛给了技术狂人。
宋应星非但不觉得麻烦,反而如获至宝,激动得胡子直抖:“殿下放心!应星定当穷尽心力,攻克此关!若能寻得安全之法,实乃功德无量!” 他立刻掏出小本子,刷刷刷地开始记录关键词和思路,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
朱由检看着宋应星专注的样子,心里偷乐。有这位“大明首席技术官”在,技术升级指日可待!他背着小手,继续他的巡视,时不时指点一下原料提纯,询问一下焦炭供应,像个最苛刻又最懂行的监工。工坊里热气蒸腾,工匠们汗流浃背,却个个干劲十足。殿下虽然年幼,可句句都说在点子上,跟着殿下干,有奔头!
几天后,方正化回来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殿下,办妥了。”
“哦?陈胖子怎么说?”朱由检放下手里一块刚打磨好的玻璃棱镜,饶有兴致地问。
“陈老板起初自然是大呼小叫,言说此价闻所未闻,简直要了他的老命。”方正化平板地复述,“奴婢便按殿下吩咐,咬死不松口,只提了五寸镜优先之事。他犹豫挣扎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方正化顿了顿,“咬牙应下了。三寸‘信王镜’一面,两千两。玻璃瓶装‘信王醉’一瓶,五百两。银票已验过,是通惠钱庄见票即兑的龙头票。另外,他再三恳求,下次的五寸镜,务必要先给他留一面。”
“哈哈!好!”朱由检乐得一拍手,“就知道他扛不住!两千五百两雪花银啊……”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堆满了秘库,可以买更多的硝石硫磺,招募更多人手,打造更多利器了!“正化,干得漂亮!”
方正化微微躬身:“是殿下运筹帷幄。那陈胖子还旁敲侧击,想打听咱们东家的‘背景’。奴婢只含糊其辞,说东家手眼通天,在宫里根基深厚,让他只管安心做长久生意便是。他听了,眼神敬畏了不少。”
“嗯,这虎皮扯得好!”朱由检赞许道,“让他猜去!猜得越神秘,他对咱们越忌惮,生意越好做!” 他想了想,“这笔钱,拿出一百两,赏给工坊的工匠们!尤其是吹玻璃和镀银的,活儿干得精细,该赏!剩下的,入秘库。老胡,宋先生那边试验新镀银法需要什么,全力支持!”
消息传到工坊,顿时一片欢腾!一百两啊!平均分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工匠们个个喜笑颜开,干起活来更加卖力,口号喊得震天响。
第一面“信王镜”和第一瓶玻璃瓶“信王醉”,就这样被陈胖子用最快的速度,悄悄地送进了京城一位与沈家关系密切、又极有影响力的皇商——周奎(历史人物,崇祯周皇后之父)府上。
效果是爆炸性的。
几天后,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京城的勋贵圈子和顶级富商圈子里隐秘而迅速地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周皇商府上得了件稀世奇珍!一面琉璃宝鉴,名曰‘信王镜’!能照得人毫发毕现,连眉毛有几根都数得清!比西洋来的水银镜还要亮上十倍!”
“何止镜子!还有一瓶仙酿!装在通体透明、毫无杂质的琉璃宝瓶里!那酒香,啧啧,据说闻一闻都能醉人!周老爷得了这两样宝贝,在府里设宴,只请了最亲近的几位老友‘鉴赏’,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碰都不让人碰一下!”
“两千两一面镜子?五百两一瓶酒?嘶……周老爷真舍得下血本!”
“你懂什么!那是钱的事吗?那是脸面!是身份!整个大明独一份的东西!听说周老爷把那镜子挂在中堂,见天儿地照,笑得合不拢嘴!那酒更是藏着掖着,非贵客临门绝不示人!”
“信王镜”和玻璃瓶“信王醉”瞬间成了京城顶级圈子里最热门的话题,象征着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格调。无数人托关系,拐弯抹角地想打听这东西的来历,想求购一面镜子或一瓶酒,哪怕看一眼也好。
方正化很快带回反馈:“殿下,陈胖子快被踏破门槛了!他不敢泄露咱们,只推说是南海奇商所供,数量极其稀少,价高者得。就这几天,他私下里放风,说下一面三寸镜,没有三千两,面谈的机会都没有了!至于五寸镜……他放出风声去,起价就是五千两!就这,还有好几位勋贵家的管家追着他屁股后面问什么时候能有货!”
朱由检乐得在工坊里直转圈。饥饿营销!品牌效应!古今中外,人性相通啊!他知道,自己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可以量产的玻璃和镜子,更是一台恐怖的、可以源源不断汲取财富的机器!这“琉璃厂”,真成了点石成金的聚宝盆!
“好!告诉陈胖子,五寸镜,孤给他一面!但五千两是底价,多卖的钱,算他的本事!另外,三寸镜,再给他五面!让他吊足了那些老爷太太们的胃口!”朱由检意气风发,“还有,吹玻璃瓶的加紧干!‘信王醉’的产量也得跟上!咱们的‘琼浆玉液’,也要摆上那些勋贵豪商的宴席!”
工坊的炉火,烧得更旺了。吹制玻璃的“呼呼”声,打磨镜边的“沙沙”声,比往日更加急促有力。每一个工匠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自豪。他们造出来的东西,连京城的皇商老爷们都抢着要,还卖出了天价!跟着信王殿下,有前途!
然而,就在这热火朝天、财源广进的时候,一个阴影悄然逼近。
李若琏脚步匆匆地走进工坊,脸色带着一丝凝重,他避开忙碌的工匠,径直走到朱由检身边,压低声音:“殿下,有情况。”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说。”
“五城兵马司那边,咱们刚搭上线的王副指挥,今天早上被东厂的人悄悄带走了。”李若琏的声音压得更低,“罪名不明。另外,这两天,工坊外围,发现了几个生面孔在转悠,形迹可疑,不像普通农户或行商。虽然被咱们的人惊走了,但……恐怕来者不善。”
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方正化无声地靠近一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工坊入口。
朱由检的小脸沉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旁一块冰冷的平板玻璃。玻璃映出他稚嫩却带着冷意的面容。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这种足以让人疯狂的暴利。看来,“信王府奇技”的名声传开,引来的不只是追捧,还有贪婪窥探的目光。东厂……魏忠贤的爪子,果然开始伸过来了么?
他抬起头,看向李若琏,眼神冷静:“知道了。加派人手,工坊内外,明哨暗哨,十二时辰轮值,不可懈怠!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有敢靠近窥探者,先抓起来再说!至于五城兵马司那边……”他顿了顿,“暂时收缩,静观其变。李卿,你的网,要撒得更开些了。”
“是!殿下放心!”李若琏抱拳,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工坊里,炉火依旧熊熊,玻璃液依旧流淌。但在这片充满希望和财富光芒的工坊上空,一丝阴冷的山风,似乎正悄然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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