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扬的初现
西山皇庄的炉火日夜不息,浇铸打磨“铁西瓜”的叮当声与测试引信的沉闷爆炸声交织成独特的乐章。而京城之内,李若琏编织的“爪牙”网络,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正一点点缠绕住五城兵马司这棵看似腐朽却位置关键的大树。就在这内外紧锣密鼓的布局中,一封来自东南沿海、带着咸腥海风气息的信函,悄然送到了朱由检的书案上。
信是方正化呈上的,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殿下,南方‘海风’有信来了!是那个姓林的商人,咱们玻璃镜在江南最大的主顾。他说…引荐了一位真正的大海商,想和咱们面谈一笔‘大买卖’!”
朱由检展开信笺。信是方正化安排的可靠白手套“林掌柜”写的,措辞恭敬谨慎,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大意是:南方一位实力雄厚、背景深厚的海商巨擘,对信王府流出的“水晶宝镜”(玻璃镜)极为震撼,视为稀世珍宝,认为在海外(尤其是倭国、琉球、甚至更远的佛郎机人地盘)有难以想象的暴利!这位巨擘希望能亲自拜会信王府的“贵人”,洽谈长期、稳定、更大规模的独家供货事宜,甚至…可以带来王府急需的某些“海外特产”。
“真正的大海商…”朱由检的手指在“海外特产”四个字上轻轻敲击,眼中精光闪烁。硝石、硫磺、铜料、精良火器图纸、乃至高产的海外作物种子…这才是他真正看重的!玻璃镜只是敲门砖。“知道对方什么来头吗?”
“回殿下,林掌柜信中未敢明言,只说此人背景极深,在东南沿海手眼通天,船队庞大,与各方势力(包括佛郎机人和倭寇残余)都有交道。”方正化低声道,“不过,他提到一个名字,或许是个线索——此人手下有个得力掌柜,姓沈,名廷扬,很可能是这次面谈的实际接洽人。”
**沈廷扬!**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朱由检心中激起涟漪。历史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明末东南海商巨擘!未来郑芝龙崛起前的重要海上力量之一!擅长贸易、航海,拥有自己的武装船队,是沟通中外的重要桥梁!若能将他招揽麾下,不仅意味着打通了一条黄金贸易线,更意味着拥有了一个获取海外情报、战略物资甚至海上武力的绝佳渠道!
“好!安排见面!”朱由检当机立断,“地点,要绝对安全、隐秘!就在京郊,咱们皇庄外围那个废弃的河神庙!时间…三日后!方正化,你亲自出面,以王府大管事的身份。态度要不卑不亢,既要让对方看到我们的实力和诚意,也要让他们明白,主动权在谁手里!”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方正化领命,眼中也燃起兴奋的火苗。他知道,这可能是殿下布局中极其重要的一块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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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郊,废弃河神庙。
这座小庙早已断了香火,残破不堪,但胜在位置偏僻,四周视野开阔,易于警戒。方正化早早带人将最大的偏殿简单收拾出来,摆上了桌椅,甚至备好了茶水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李若琏则亲自带着几名最精干的锦衣卫心腹,换上便服,在庙宇周围一里范围内布下了暗哨,确保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午时刚过,两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在几个精悍护卫的簇拥下,悄无声息地驶到了庙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中等,面容精悍,皮肤是常年跑海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他穿着一身质地上乘但样式低调的深蓝色绸缎直裰,腰间系着玉带,眼神锐利如鹰隼,顾盼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沉稳和海上搏风击浪磨砺出的果决。正是此次谈判的正主——大海商派来的代表。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更年轻的男子,约二十五六岁,身材略显瘦削,但行动敏捷,眼神灵动,穿着青布长衫,像个精明干练的账房先生。此人一下车,目光就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环境和庙门口的方正化等人,带着评估和警惕。此人,便是林掌柜信中提到的**沈廷扬**!
最后一人,则是个沉默寡言、体格魁梧的护卫头领,腰间挎着刀,眼神冷冽,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在下姓方,忝为信王府外院管事。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恭候贵客。不知尊驾如何称呼?”方正化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拱手行礼,姿态既不卑微也不倨傲,尽显王府大管事的从容气度。
为首的精悍男子抱拳回礼,声音洪亮,带着一点闽地口音:“方管事客气了!鄙姓陈,单名一个‘海’字。受我家东主所托,特来拜会王府贵人!这位是沈掌柜(指向沈廷扬),负责具体商务接洽。这位是吴护卫。” 他介绍得很简略,显然“陈海”也未必是真名,大海商的身份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双方客套寒暄几句,步入收拾干净的偏殿落座。沈廷扬的目光,立刻被殿内唯一一件称得上“奢华”的物品吸引了——桌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面尺余见方、镶嵌着紫檀木框的玻璃镜!镜面光洁如新,纤毫毕现,比他之前从林掌柜手中辗转得到的样品还要大、还要清晰!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映在镜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沈廷扬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炽热光芒!他强自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作为常年奔波于海内外的商人,他太清楚这“水晶宝镜”的价值了!在倭国那些追求极致奢华的贵族大名眼中,这绝对是无价之宝!在佛郎机人的地盘,也足以换来同等重量的黄金!
“方…方管事…”沈廷扬的声音有些发干,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看向方正化,“贵府这‘水晶宝镜’,当真是…鬼斧神工!陈某(指陈海)与我,走南闯北,从未见过如此清晰透亮、映照毫发之物!此等宝物,不知…贵府每月能稳定提供多少?”
方正化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地问道:“陈先生,沈掌柜,不知贵东主,对这宝镜在海外…比如倭国、佛郎机人处,作价几何?”
沈廷扬和陈海对视一眼。陈海沉稳地开口:“不敢欺瞒方管事。此等宝镜,若运到倭国长崎,一面,可换等重黄金!若遇豪商争抢,价格更高!在濠镜澳(澳门),佛郎机商人,也愿出重金求购!”
“哦?等重黄金?”方正化眉毛微挑,似乎有些“惊讶”,放下茶杯,“那…不知贵东主,打算以何价,从王府进货?”
沈廷扬立刻接话,语速飞快,带着商人的精明:“方管事,海外售价虽高,但风险亦巨!海路艰险,风浪莫测,更有海盗倭寇横行!船只损耗、人员伤亡、沿途打点…成本高昂!依在下浅见,王府若每月能稳定供货十面此等宝镜,我东主愿以每面…五百两纹银的价格收购!此价,已是天价!” 他报出价格时,眼睛紧盯着方正化,试图捕捉对方一丝一毫的反应。
五百两!这确实是个惊人的数字!要知道,此时一个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十两!一面镜子就顶十个县令的年俸!但方正化心中早有底牌,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五百两…”他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沈廷扬急切的脸和陈海沉稳却暗含期待的眼神,“沈掌柜,这价码,听起来似乎不低。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若仅止于此,恐怕…还不足以让王府与贵东主,建立陈先生所说的那种‘长期、稳定、独家’的大买卖啊。”
沈廷扬心中一沉。对方胃口果然不小!他正要开口争取,方正化却抬手止住了他。
“我家主人说了,”方正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王府看重的,不仅仅是银子。我家主人喜好格物奇巧,更心系天下。听闻贵东主船队纵横四海,想必…能弄到些寻常商人弄不到的‘海外特产’?”
沈廷扬和陈海眼神同时一凝!来了!这才是正题!
“方管事请明示,王府需要何种‘特产’?只要这四海之内有,我东主必竭尽全力!”陈海沉声道,他知道,这是展现真正实力和价值的时刻。
方正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缓缓展开,推到对方面前。纸上用蝇头小楷清晰地列着几项:
一、 **上等硝石**(色白、结晶大、杂质少),多多益善。
二、 **纯净硫磺块**,多多益善。
三、 **精炼红铜**或上好锡料。
四、 **海外奇书**(尤重佛郎机人所着关于天文、历法、火器、机械、地理之书,或图册)。
五、 **海外高产耐旱之农作物种子**(详述形态)。
前三项,直指军工核心!硝石、硫磺是火药命脉,铜锡是铸造炮管、枪械的关键!后两项,则是长远的技术积累和粮食安全布局!
沈廷扬看着清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位信王殿下…绝非外界传言那般只知玩物丧志!其志不小!其需之物,件件指向强兵富国!他深吸一口气,与陈海交换了一个眼神,郑重点头:“方管事放心!硝石、硫磺、铜锡,我东主确有稳定渠道!佛郎机人的书…虽难,但亦可尽力搜罗!至于海外作物种子…亦当留意!只是…”他面露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色”,“这些东西,运输不易,风险巨大,成本…”
“成本好说!”方正化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王府行事,从不亏待朋友!以物易物如何?贵方每提供一船清单上的‘特产’,王府便以同等价值的‘水晶宝镜’或…其他新奇好物相抵!价格,绝对让贵方满意!甚至…可以高出市价!” 他故意顿了顿,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而且,王府可以承诺,在力所能及之处,为贵东主的船队,提供一些…‘便利’。” 这“便利”二字,意味深长,可以理解为官府的庇护,也可以是某些关键航道的“关照”。
沈廷扬的心脏砰砰狂跳!以军需物资换奢侈品暴利!还有潜在的官方庇护!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风险虽大,但回报足以让人疯狂!他强压激动,努力维持着商人的冷静:“方管事快人快语!此事…大有可为!只是具体细则、交接方式、安全保障,还需细细商榷…”
“这是自然!”方正化笑着点头,谈判进入实质阶段。双方就供货数量、质量要求、交接地点(初步定在天津卫外海某处隐秘岛屿)、联络方式、应急方案等细节展开了激烈的讨价还价。沈廷扬展现出了与其年龄不符的精明和务实,对海路风险、运输成本、货物特性了如指掌,寸土必争。方正化则牢牢把控着王府的底线和主动权,既展现出合作的诚意,又不轻易让步。
谈判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终,一个初步的合作框架敲定下来:王府每月提供不少于二十面高品质玻璃镜(尺寸可议),以及少量“信王醉”美酒作为“添头”;大海商一方则需在三个月内,提供第一批货物——硝石三千斤、硫磺一千五百斤、精铜八百斤,并尽力搜罗书籍和种子。后续根据执行情况和信任加深,再逐步扩大交易规模和种类。
“合作愉快!”方正化笑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合作愉快!愿与王府,共谋长远!”陈海和沈廷扬也郑重举杯。
就在气氛融洽,准备起身告辞之际,方正化仿佛不经意地拍了拍手。一个随从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瓷酒壶和两个小酒杯。
“正事谈妥,陈某与沈掌柜远道而来,尝尝王府自酿的一点薄酒,解解乏。”方正化亲自执壶,清澈如水却香气凛冽的酒液注入杯中。一股浓郁醇厚、迥异于寻常米酒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钻入陈海和沈廷扬的鼻腔。
“这是…?”沈廷扬好奇地看着杯中物。
“此酒名曰‘信王醉’。”方正化微微一笑,“乃殿下偶得之方,取五谷精华,经秘法反复蒸炼而成,性极烈,需慢品。”
沈廷扬是懂酒之人,闻此异香已是食欲大动。他端起小杯,学着方正化的样子,先观其色(清澈如水),再闻其香(浓烈醇厚),然后小心地抿了一口。
“嘶——!”
一股炽热如刀锋般的酒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瞬间的灼烧感之后,是难以言喻的醇香和回甘在口腔、鼻腔中轰然炸开!强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泪都快呛出来了,但随即而来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直冲天灵盖的极致快感!
“好…好酒!!”沈廷扬憋红了脸,半晌才缓过劲来,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狂喜!这酒!比最烈的烧刀子还要刚猛数倍!却又醇厚无比!这要是卖到北方苦寒之地,卖给那些嗜酒如命的蒙古王公、女真头人…其价值,恐怕不比那玻璃镜差!
陈海也尝了一口,虽不像沈廷扬那么失态,但眼中同样精光爆射!这“信王醉”,又是一条巨大的财路!这位信王殿下,手中的好东西…层出不穷啊!
方正化将两人眼中的震撼尽收眼底,心中暗笑。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此酒酿造不易,产量有限。不过…若贵方提供的‘特产’数量、质量都能让殿下满意,这‘信王醉’,也未尝不能成为我们下次交易的一部分。”
沈廷扬看着杯中残余的晶莹酒液,又看看桌上那面光可鉴人的玻璃镜,再想想清单上那些硝石硫磺…他仿佛看到了一座由黄金、白银和强大武力共同铸就的桥梁,正从这间破败的河神庙,向着波涛汹涌的广阔海洋,轰然延伸!这位年轻的信王殿下…其志,恐怕真的在汪洋大海之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方正化,露出了一个商人最诚挚也最热切的笑容:
“方管事,请转告殿下!沈某…必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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