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策反谍影动沈阳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赵铁柱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那有气无力的蝉鸣在交织。皇太极闪电般夺权的消息,像一盆冰水,将朱由检心头因努尔哈赤身死而刚刚燃起的一丝侥幸彻底浇灭。
“四贝勒…皇太极…代行汗权,掌控两黄旗大部…”朱由检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终落在李若琏身上。
“李若琏,”朱由检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水般的冷静,“这个皇太极,比老奴更危险十倍!他懂得隐忍,懂得权谋,更懂得…学习!他读汉书,用汉人,如今又用雷霆手段抢下大位…此人,才是我们未来真正的心腹大患!”
李若琏眼神一凛,抱拳沉声道:“王爷明鉴!此人确非莽古尔泰、代善之流可比!鹞子回报,他在沈阳城内动作极快,手段狠辣,许多原本观望的旗主大臣,已被他或拉拢、或压制,暂时归附。”
“暂时?”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哼,狼群里争王位,哪有真正的臣服?不过是慑于他此刻的兵威罢了。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我们不能干看着!必须趁他立足未稳,内部暗流汹涌之时,给他添点堵!让他后院起火,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方正化心头一跳,试探着问:“王爷的意思是…?”
“策反!”朱由检眼中寒光一闪,“后金治下,汉人包衣、低级军官,乃至那些被强行裹挟的蒙古部落,日子都不好过!努尔哈赤在时,高压之下,无人敢动。如今老狼王死了,新狼王根基不稳,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我们要把钉子,楔进沈阳城的心脏里去!”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若琏:“你的人,现在在辽东能摸到多深?有没有可能,接触到那些心怀怨愤的汉人?或者…那些对皇太极上位不满的女真贵族?”
李若琏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摇头道:“王爷,深入沈阳刺探消息的‘鹞子’已是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若要策反,目标必须精准,且需有足够分量的诱饵和绝对安全的联络渠道。我们安插在辽东军中的钉子,级别不高,接触不到核心。至于女真贵族…他们自成一体,排外极重,我们的探子想靠近都难如登天。”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策反听起来痛快,做起来却如刀尖跳舞。一个不慎,不仅会折损宝贵的暗探,更可能打草惊蛇,让皇太极提前警觉。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却竖着耳朵听得心惊肉跳的陈子安,看着王爷紧锁的眉头,看着李若琏凝重的脸色,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学生…学生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由检目光转向他:“子安?但说无妨。”
陈子安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语言:“学生…学生不懂军国大事。但方才听李大人所言,策反之难,在于两点:一是找到合适的目标,二是要有安全隐秘的渠道传递消息和…嗯…‘好处’。”
他顿了顿,见王爷没有打断的意思,胆子大了些:“目标难找,但渠道…或许…或许可以另辟蹊径?沈先生…沈廷扬先生的海商船队,不是常年往返于朝鲜、辽东乃至山东沿海吗?学生曾听沈先生提过,辽东一些沿海小港,甚至靠近鸭绿江口的地方,常有走私商人活动,用粮食、铁器、布匹,换取建奴的人参、毛皮,甚至…情报?这些商人,鱼龙混杂,但消息灵通,路子也野。若我们能通过沈先生,找到其中可靠且有门路的,假借走私之名,将我们的‘信物’或‘许诺’送入沈阳,接触那些可能不满的汉人包衣头目或低级军官…是否…是否可行?”
陈子安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朱由检。他一个管账的秀才,贸然插嘴军情大事,实在有些僭越。
朱由检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他盯着陈子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江南来的算盘精。
“走私商人…沿海小港…假借走私之名…”朱由检低声重复着,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敲击,思路豁然开朗,“妙!妙啊!子安!你这脑袋瓜,不光是算账灵光!”
他猛地一拍桌子,吓了陈子安一跳:“李若琏!听见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财神爷’思路!我们何必非要派自己的人去沈阳城里送死?借力打力!用那些本就游走在刀尖上的走私贩子!他们熟悉门路,有现成的掩护身份,甚至可能本身就认识一些后金那边的掮客!”
李若琏也是精神一振,看向陈子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惊讶和赞许:“王爷,陈先生此计,确有可行之处!辽东沿海走私猖獗,朝廷屡禁不止。那些商人为了暴利,确实胆大包天,也建立了一些隐秘的渠道。若能为我所用…”
“不是‘若’!是必须!”朱由检斩钉截铁,“立刻!马上!让沈廷扬来见我!不…现在风声紧,魏忠贤的狗鼻子说不定还盯着。方伴伴,你亲自去一趟,用最隐秘的法子通知沈廷扬,让他立刻物色人选!要那种胆大心细、在辽东沿海有深厚门路、且绝对可靠的走私头子!告诉他,这是本王亲自交代的头等大事!办好了,金山银山本王都给他搬来!办砸了…哼!”
“是!奴婢这就去办!”方正化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脚步轻捷无声。
朱由检看向李若琏:“你的人也不能闲着!把我们在辽东所有能调动的探子都撒出去!重点查!查沈阳城里哪些汉人包衣头目手下人多,日子却过得最苦!查哪些汉军旗的低级军官是辽东汉人出身,家眷可能还在大明境内!查那些被皇太极打压、边缘化的女真小贝勒、小台吉!把名单列出来!等沈廷扬那边找到合适的‘信使’,我们就有的放矢!”
“遵命!”李若琏抱拳,眼中燃起斗志。
“还有,”朱由检补充道,眼神锐利,“告诉那些探子,安全第一!宁可慢一点,不要暴露!皇太极刚上位,正是立威的时候,对奸细绝不会手软!我们的‘鹞子’,每一个都金贵!”
“王爷放心!属下明白!”李若琏重重点头。
数日后,天津卫外海,一艘不起眼的福船静静停泊在远离主航道的偏僻海湾。船舱内,油灯昏黄。
沈廷扬一身商贾便服,眉头微锁,看着眼前一个皮肤黝黑粗糙、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汉子。此人名叫张老鲨,是纵横渤海、黄海多年的走私头子,在辽东沿海几个隐秘小港颇有门路,与一些后金那边的汉人掮客也“交情匪浅”。
“沈爷,您这次…手笔可不小啊。”张老鲨搓着手,看着桌上沈廷扬推过来的一个小木匣。匣子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十根金条,在油灯下闪着诱人的光。“要往沈阳城里送东西?还要找几个…嗯…‘心里有怨气’的汉人头目?这活儿…有点烫手啊。”
沈廷扬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没抬:“老鲨,明人不说暗话。这金子,只是订金。事成之后,再加三倍。而且…”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只要你路子够硬,办得漂亮,以后你船上的货,只要是运往辽东的,我沈家的船队,可以给你提供‘掩护’,利润…翻倍也不是不可能。”
张老鲨呼吸一窒,眼中贪婪的光芒大盛。沈家的海商船队,那可是东南沿海的巨无霸!有他们罩着,这走私生意简直能横着走!但他毕竟是刀头舔血的老江湖,强压下激动,舔了舔嘴唇:“沈爷,您背后那位贵人…到底是谁?这沈阳城如今可是龙潭虎穴,新汗王(皇太极)手段厉害着呢!万一…”
“没有万一!”沈廷扬打断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一股常年海上搏杀养成的煞气隐隐透出,“贵人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办好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办砸了…或者走漏了风声…”他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渤海虽大,怕也难有你张老鲨的容身之处!贵人要捏死一只走私的老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张老鲨被沈廷扬的气势所慑,额角渗出冷汗,连忙赔笑:“沈爷息怒!息怒!小的明白!明白!这活儿,我张老鲨接了!豁出命去也给您…给贵人办妥!”
“不是豁出命,”沈廷扬语气缓和下来,重新端起茶杯,“是要用脑子。说说,你打算怎么干?”
张老鲨定了定神,凑近低声道:“沈阳城里管着汉人包衣的,有几个头目,我倒是知道点门路。其中有个叫刘三疤瘌的,管着镶蓝旗下一大片庄子的包衣,手底下有几百号人。这人贪财,又好酒,以前没少从我们这些走私贩子手里捞好处。他有个相好的,是沈阳城‘春风楼’的窑姐儿,叫翠红。这翠红,有个远房表哥,就在辽河口那边的一个小渔村,叫黑石礁,专门给我们这些跑船的提供些淡水、吃食,也…也偶尔帮着传点‘小东西’。”
沈廷扬眼神微动:“哦?这路子倒是够绕。”
“绕才安全!”张老鲨嘿嘿一笑,“我们的人不会直接进沈阳。船在黑石礁附近靠岸,把东西交给那表哥,表哥再找机会进城,通过翠红,把东西和口信带给刘三疤瘌。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万一表哥或者翠红出了事,也牵扯不到我们头上!”
沈廷扬沉吟片刻,点点头:“可以。要送给刘三疤瘌的‘东西’,我会准备好。除了金子,还有一份能让他动心的‘前程’。另外,我需要一份名单,沈阳城里,像刘三疤瘌这样,可能心怀不满的汉人头目,还有那些被排挤的女真小贵族,名字、职位、大致情况,越详细越好!”
“这个…”张老鲨有些为难,“沈爷,这得花点时间,我得找辽东那边的老关系打听…”
“金子不是白拿的。”沈廷扬淡淡道,“尽快!贵人等着要!”
“是是是!小的明白!”张老鲨连连点头。
与此同时,辽东,沈阳城。
努尔哈赤新丧,汗宫内外白幡尚未撤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伤和紧张交织的气氛。新任“汗王”皇太极坐在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位置上,脸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殿内垂手肃立的诸王贝勒、旗主大臣。
“……宁锦之败,乃我大金之耻!非我八旗勇士不勇,实乃明人凭坚城利炮,负隅顽抗!”皇太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然,此败亦让我等看清,欲破明国,非仅凭骑射冲锋可成!当务之急,是整肃内部,积蓄力量!各旗需严查军备,操练士卒,尤其是…操练汉军火器营!缴获的明人火铳、火炮,要尽快掌握使用之法!更要严防奸细,肃清内患!”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父汗在时,便已察觉,明人奸细无孔不入!如今沈阳城内,鱼龙混杂,必有明人细作潜伏!各旗各牛录,需严加盘查,尤其是汉人包衣、汉军旗中!凡有行踪诡秘、言论不当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务必将这些蛀虫,给我挖出来!”
“谨遵汗王谕令!”殿内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殿外,一个穿着普通包衣服饰、负责洒扫庭院的汉子,正低着头,用扫帚机械地清扫着石板上的落叶。他叫王二,是李若琏安插在沈阳汗宫外围的一颗“钉子”,级别很低,只能接触到最外围的消息。
皇太极那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王二握着扫帚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忍着抬头去看的冲动,继续低着头,一下,一下,缓慢而机械地扫着地,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正疯狂地擂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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