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的辽东,秋天来得比京师更早一些更冷一些。
渤海海面上,五艘双桅帆船正破浪前行,船头“沈”字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为首的“逐浪号”甲板上,一个裹着貂皮大氅的身影正举着单筒望远镜,朝远处白雪覆盖的海岸线张望。
“东家,前面就是皮岛水域了,这鬼天气,估摸着今晚又要下雪。”船老大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沈廷扬放下望远镜,露出一张被海风吹得粗糙却精明的脸:“他娘的,这辽东比咱们江南冷多了!老子这貂皮都快冻透了——对了,咱们离毛将军的哨站还有多远?”
“约莫半个时辰水路,不过...”船老大压低声音,“最近建奴的巡逻船频繁得很,上月就有三条商船在这片水域失踪。”
沈廷扬眯起眼,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铜制酒壶,抿了一口:“怕什么?咱们这‘商船’可是装着信王殿下特批的货色。”
他说着,用脚踢了踢甲板上盖着油布的一处凸起。油布下,两门改良过的虎蹲炮正静静躺着,炮身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要不是信王殿下给的价钱够高,谁愿意来这鬼地方做买卖。”沈廷扬嘀咕着,又灌了一口酒,“毛文龙这家伙也是,堂堂东江总兵,混到连粮食都要靠咱们偷偷运送...”
正说着,桅杆上的了望手突然大喊:“右舷方向!有船!”
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沈廷扬一个激灵,酒壶差点脱手,赶忙举起望远镜朝右舷望去。
只见远处三个黑点正快速逼近,船形狭长,帆上图案隐约可辨。
“是建奴的巡逻船!”船老大脸色发白,“完了完了,这三条船比咱们快得多!”
沈廷扬却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得正好,老子这新玩具还没开过张呢——全体准备,按第三套方案行事!”
命令下达,五艘船迅速变换队形,其中三艘继续向前,另外两艘包括“逐浪号”则稍稍减速,船员们迅速扯下油布,露出下面的火炮。
“东家,咱们真要和建奴硬碰硬?”船老大声音发颤,“这要是被逮住了,可是要砍头的!”
沈廷扬啪地拍了下船老大的后脑勺:“怕个球!信王殿下说了,这叫‘实验性实战测试’——再说了,你以为老子这半年在海上漂着是闹着玩的?”
他说着,亲自走到一门火炮前,爱惜地摸了摸冰冷的炮管:“宋先生改良的膛线,孙大人调试的火药配比,加上殿下亲授的‘抛物线计算法’...今天就让这些建奴蛮子尝尝鲜!”
眼看三艘敌船已进入射程,沈廷扬却不下令开火,反而指挥船只继续后撤。
“东家,再退就来不及了!”船老大急得跺脚。
沈廷扬却老神在在:“急什么?殿下说过,要让猎物进入最佳射程——对了,那个谁,把我那本《射击诸元表》拿来!”
一个文弱书记员模样的人赶忙递上一本册子,沈廷扬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其实大半看不懂——那上面全是信王殿下亲自标注的古怪符号和数字。不过他记得殿下说过,在这个距离,炮口抬高三指就行。
“全体准备!目标中间那条船,装填开花弹,炮口抬高三指——放!”
命令下达,两艘船上的四门火炮同时怒吼,震得海面都在颤动。但见四发炮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
然后全部落在敌船前方十几丈处,炸起四道高大的水柱。
“......”沈廷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船老大幽幽道:“东家,您那‘三指’是不是有点低啊...”
沈廷扬老脸一红,强自镇定:“咳咳,这是故意吓唬他们的!全体听令,炮口抬高五指——放!”
第二轮齐射,这次炮弹飞越敌船,落在后方远处。
敌船似乎意识到这些明军炮手准头差得离谱,加速冲来,箭矢已能射到明船附近。
沈廷扬额头冒汗,一把推开炮手:“起开!让老子来!殿下说过什么来着?实践出真知!”
他亲自操作一门火炮,根本不管什么射击诸元,全凭感觉瞄准:“你丫的建奴蛮子,老子在海上混的时候,你们还在林子里捉兔子呢!”
轰的一声,这发炮弹不偏不倚,正中为首敌船的主桅杆,开花弹瞬间爆炸,木屑纷飞中,桅杆轰然倒塌。
“中了!”全船欢呼。
沈廷扬得意地抹了把汗:“看见没?这就是经验!全体都有,自由射击!让这些蛮子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炮手!”
有了这次命中鼓舞,炮手们信心大增,很快又有一发炮弹击中敌船船头,引发剧烈爆炸。
剩下两艘敌船见势不妙,赶忙转向欲逃。
“想跑?”沈廷扬咧嘴一笑,“装填实心弹,打水线位置!”
调整战术后,实心弹更容易命中移动目标,一发炮弹成功击中一艘敌船的水线部位,破开个大洞,海水疯狂涌入。
“漂亮!殿下这改良火炮真带劲!”沈廷扬兴奋地搓手,“早知道就该多要几门...”
正当他们欢庆胜利时,桅杆上的了望手又喊起来:“后方!咱们的运粮船发信号了!”
沈廷扬一惊,赶忙举起望远镜向后望去。只见远处三艘运粮船正在疯狂打旗语——有敌袭!
“调头!快调头!”沈廷扬急得跳脚,“妈的,中计了!这些蛮子还会声东击西!”
等他们赶回时,正看见两艘敌船缠住了运粮船队,已有建奴士兵试图跳帮。
“开火!给老子往死里打!”沈廷扬眼睛都红了,这些粮食可是毛文龙部救命的物资,更是信王殿下战略布局的关键一环。
火炮再度轰鸣,这次距离更近,命中率显着提高。一发开花弹正好在一条敌船甲板上爆炸,顿时惨叫声四起。
建奴见明军援兵赶到且火力凶猛,终于放弃进攻,向远处逃去。
“追!给老子追...”沈廷扬喊到一半突然停住,眨巴眨巴眼,“呃,还是算了,殿下说过‘穷寇莫追’,咱们主要是送粮。”
他转身下令:“检查损失,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抵达皮岛!”
半个时辰后,皮岛码头已遥遥在望。毛文龙亲自带人在码头等候,这位东江总兵衣衫略显破旧,但目光如炬,看到沈廷扬船队靠岸,大步迎上。
“沈老板!可把你们盼来了!”毛文龙声音洪亮,一把抓住沈廷扬的手,“岛上粮食只够三天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这几万弟兄就得啃树皮了!”
沈廷扬笑道:“毛将军放心,这次不但有粮食,还有信王殿下特意嘱咐的好东西。”他压低声音,“十门改良虎蹲炮,外加二百发开花弹。”
毛文龙眼睛顿时亮了:“可是宁远城头那种?一炮重伤奴酋的神器?”
“只强不弱!”沈廷扬得意道,“殿下还让我带话,开春前还会有第二批火器运到,请将军务必撑住东江战线。”
毛文龙重重点头,随即又叹口气:“不瞒沈老板,建奴最近攻势凶猛,皮岛周边哨站已被拔除大半,我的探子回报,他们可能在谋划大事...”
正说着,一个传令兵匆匆跑来:“将军!紧急军情!西北方向三十里外发现建奴大队人马,正朝咱们这边来!”
毛文龙脸色一变:“多少人?”
“至少五千骑兵,还有攻城器械!”
码头顿时紧张起来。毛文龙急令:“全体备战!关闭码头!沈老板,你们赶紧卸货,然后尽快离开!”
沈廷扬却眼珠一转:“毛将军,且慢!殿下有密令,若遇建奴大军,可试行一策...”
他凑到毛文龙耳边低语几句。毛文龙先是皱眉,继而睁大眼,最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能行吗?”
“殿下说,数学不会骗人。”沈廷扬从怀中掏出那本《射击诸元表》,神秘地拍拍封面。
毛文龙犹豫片刻,最终咬牙:“好!就信殿下一次!来人!按沈老板说的布置!”
......
半日后,皮岛西北一处狭窄海湾。
五千后金骑兵正在快速行进,队伍中央,一名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努尔哈赤的侄子阿敏。
“贝勒爷,前面就是皮岛了。”副将指着远处,“探马来报,毛文龙的主力都在岛上,这处海湾防守薄弱。”
阿敏冷笑:“毛文龙这老狐狸,这次定要将他剥皮抽筋——等等,那是什么?”
只见海湾入口处,奇怪地漂浮着十几个木筏,每个木筏上都放着一个硕大的铁桶,桶口朝向海湾入口。
“明人在搞什么鬼?”阿敏皱眉,“派人去看看!”
几个骑兵策马上前,靠近木筏察看。就在这时,远处皮岛方向突然闪过几点火光,接着传来沉闷的炮声。
“炮击!隐蔽!”后金军顿时混乱。
但炮弹并没有落在人群中,而是精准地落在那些木筏附近,溅起一道道水柱。
阿敏先是疑惑,随即大笑:“明人的炮手还是这么差!这么近都打不中...”
话音未落,海面突然发生剧烈爆炸!
那些木筏上的铁桶接连炸开,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爆出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整个海湾入口。
更可怕的是,这些烟雾似乎极为沉重,贴着海面蔓延,形成一道浓厚的雾墙,完全遮蔽了视线。
“贝勒爷!前面完全看不见了!”先锋部队慌乱回报,“马匹受惊,不肯前进!”
阿敏脸色铁青,他从未见过这种战术。这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白色烟雾所到之处,海水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隐约还有刺鼻的气味传来。
“妖法!明人用了妖法!”有士兵惊恐大叫。
后金军队顿时大乱,马匹惊惶嘶鸣,不顾主人鞭打,拼命向后撤退。
远处一座小山上,沈廷扬放下望远镜,啧啧称奇:“殿下这‘化学烟雾弹’还真好使!毛将军,该下一步了。”
毛文龙早已看呆,闻言才回过神,赶忙下令:“全军出击!”
埋伏已久的两千明军从侧翼杀出,而此时后金军已乱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只能狼狈后撤。
......
一小时后,战事基本结束。明军大获全胜,以极小代价击溃了五千后金精锐。
毛文龙激动地抓住沈廷扬的手:“沈老板!不,沈大人!请务必转告信王殿下,东江军永远效忠殿下!这神机妙策,简直堪比诸葛再世!”
沈廷扬嘿嘿一笑,故作高深道:“殿下说了,这只是‘科学’的初步应用。”他心里其实也在嘀咕,那白色烟雾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厉害?
当夜,皮岛军营举行庆功宴。沈廷扬喝得醉醺醺的,毛文龙在一旁频频敬酒。
宴至半酣,毛文龙突然压低声音:“沈大人,殿下可还有其它指示?如今东江镇粮草充足,军械齐备,正是反击的好时机!”
沈廷扬打着酒嗝,凑到毛文龙耳边:“将军莫急...殿下说...嗝...说开春后有大安排...让你务必守住...嗝...特别是...”
他的话突然停住,眼睛直勾勾看着宴厅门口。
毛文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士兵服装的人站在那儿,对沈廷扬微微点头。
沈廷扬酒顿时醒了一半,站起身对毛文龙拱手:“毛将军,我突然想起有件要紧事,先告辞片刻。”
毛文龙虽疑惑,但还是点头应允。
沈廷扬跟着那“士兵”走出宴厅,来到一处僻静角落。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殿下有密令,”那人声音极低,“辽东线报,奴酋努尔哈赤重伤不治,已于三日前身亡,但目前秘不发丧。皇太极正暗中筹划夺位。”
沈廷扬倒吸一口凉气,酒全醒了:“这...这消息可靠吗?”
“锦衣卫密探拼死送出的情报。”那人沉声道,“殿下命你速回京师,有更重要任务。另外,殿下问:那批‘特殊货物’是否安全送达?”
沈廷郑重点头:“请回复殿下,十桶‘白磷烟雾剂’已全部交付毛将军,刚才已试用两桶,效果...相当惊人。”
那人点头:“很好。你明日即刻返航,殿下有新的计划要交代。”
他说完,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补充道:“殿下还特意嘱咐,让你路过天津卫时,去找一个叫‘王二’的铁匠,取他新打的那批‘农具’。”
沈廷扬会意地点头,心里却嘀咕:这信王殿下又要搞什么新发明?说是农具,八成又是某种大杀器...
他望着远处海面上渐渐聚集的乌云,感觉辽东的风雪似乎才刚刚开始。而远在京师的信王殿下,仿佛能洞察千里之外,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这天下,怕是要大变啊。”沈廷扬喃喃自语,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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