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叶枫临的援手
冰冷、咸腥的水汽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在海洋馆巨大的观赏隧道内弥漫。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取代了平日绚丽的色彩,勾勒出鲨鱼、鳐鱼在亚克力玻璃后方缓慢游弋的、如同鬼魅般的剪影。它们对这片人类刚刚经历的惨剧漠不关心,依旧遵循着亿万年来深植于基因的轨迹。
第三名受害者的尸体已被移走,但现场那种仪式般的诡异布置感仍未消散。地面湿漉漉的,倒映着忙碌的鉴证科人员的身影,他们的鞋底踩在水渍上,发出“啪嗒、啪嗒”的空洞回响,在过分安静的隧道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刺耳。那个以特殊颜料画在弧形玻璃内侧的符号,在水波光影的折射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带着一种嘲弄的意味,凝视着外面的一切。
萧悦知站在符号前,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掐进胳膊的皮肉里。她不是冷的,尽管这里的空调温度很低。一种更深沉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差一点。
如果不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叶枫临……那个电话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精准。他不仅预言了地点,甚至模糊地提到了“视觉陷阱”。当时她带着小队冲进来,注意力完全被隧道尽头那个被布置得如同献祭台般的区域吸引,谁也没有留意头顶上方,那个用于维护灯具和清洁玻璃的、可移动的伸缩廊桥。
一名年轻的警员,小张,急于靠近观察符号,触发了凶手设下的机关。廊桥一侧的液压锁死装置突然松开,沉重的金属结构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猛地向下倾斜,上方放置的一个装满重物和尖锐工具的维修箱,眼看就要朝着小张的头顶砸落。
电光石火之间,是萧悦知凭借叶枫临那句含糊的提醒,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小张推开。维修箱擦着他们的身体轰然砸落在地,工具和金属零件四散飞溅,在寂静中制造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此刻,那片狼藉已被标记出来,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原本应该充满梦幻色彩的地面上。
“萧队,你没事吧?”搭档李铭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后怕。他年长萧悦知几岁,性格沉稳,是队里少数几个能让萧悦知稍稍放下戒备的人。
萧悦知接过纸杯,温热的触感暂时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凉。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小张呢?”
“受了点惊吓,胳膊擦伤,已经处理过了,多亏了你。”李铭看着她,欲言又止,“悦知,刚才……太险了。你怎么会想到注意上面?”
萧悦知抿了一口热水,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灼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她不能说是叶枫临的提醒。那个男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游走在规则之外的变量。在上级和同事们眼中,他甚至是需要警惕的对象。
“直觉吧,”她避重就轻,目光重新投向那个符号,“觉得凶手喜欢利用环境,上面可能有问题。”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李铭显然不信,但他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这次是我们大意了。凶手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而且……心思缜密得可怕。”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技术科初步看了一下那个机关,设计得很巧妙,不是临时起意能弄出来的。他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这意味着凶手拥有充足的规划和踩点时间,也意味着,他或许一直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警方的动向,甚至……预测着他们的反应。
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再次攫住了萧悦知。从第一个案子的匿名电话,到第二个案子的精准预言,再到这次……叶枫临。他就像幽灵一样,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递出线索,伸出援手,然后留下更多的谜团。
“现场勘查交给他们,我们先回局里开个会。”李铭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悦知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幽暗水光中浮动符号,转身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走出海洋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坐进驾驶室,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叶枫临出现的那一幕。
就在她推开小张,惊魂未定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悄无声息地站在隧道入口的阴影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立领薄风衣,身姿挺拔,与周围慌乱、紧张的警员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救人后的得意,也没有对惨案的同情,那双深邃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然后,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他没有靠近,没有和任何警察交谈,只是在确认她无恙后,便如同出现时一样,悄然隐没在通道的拐角处。
他怎么会来得那么巧?他对现场的机关如此了解,甚至超过了一开始进行安全检查的警方?他说的“兴趣使然的观察者”,这个借口简直荒谬透顶!
疑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着她的心脏。叶枫临,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他的每一次援手,背后是否都标好了价格?他提供的线索,是通往真相的捷径,还是引她步入更深处陷阱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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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刑警队,气氛凝重。
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负责此案的副局长赵建国亲自坐镇,他眉头紧锁,手指间夹着的烟快要燃到尽头。专案组的核心成员围坐在桌旁,大多脸色疲惫,带着挫败感。
“说说吧,什么情况。”赵局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负责现场勘查的老王率先汇报:“现场提取到的有效痕迹很少,凶手戴了手套鞋套,非常谨慎。那个符号用的是一种特制的荧光颜料,需要紫外灯才能完全显形,水洗不易脱落,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机关是利用了场馆本身的维护设备,改造需要专业知识和工具……”
李铭补充了救援的惊险过程,再次提到了萧悦知的“直觉”和快速反应。
赵局的目光转向萧悦知,带着一丝审视:“萧警官,这次多亏了你。不过,我很好奇,你的‘直觉’是怎么精准地定位到那个隐藏机关的?据我们所知,最初的现场评估并没有发现廊桥的异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悦知身上。她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回避。隐瞒叶枫临的存在,在现阶段,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但是,全盘托出,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部分事实,但必须掌握主动权。
“赵局,在行动前,我接到了一个线人的电话。”萧悦知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线人?”赵局的眉头皱得更紧,“哪个线人?备案了吗?”
“是……一个近期才接触的匿名线人,尚未正式备案。”萧悦知迎上赵局锐利的目光,“他提供了模糊的预警,提到了‘水’和‘视觉陷阱’。正因为他的信息,我在进入现场时,才特别留意了可能存在的环境异常。”
“匿名线人?”刑侦支队队长,也是萧悦知的直属上司,陈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悦知,你知道规矩!来历不明的线人,其提供的信息可靠性存疑,甚至可能是误导!你怎么能……”
“陈队,”萧悦知打断他,语气坚定,“他之前提供过关于第二个受害者的信息,虽然模糊,但方向正确。这次,他的预警再次应验,并且避免了可能的人员伤亡。我认为,他的信息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匿名线人,预言精准,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赵局掐灭了烟头,沉声问:“这个线人,什么背景?他为什么能掌握连我们都无法及时获取的内幕消息?”
“关于他的背景,我还在调查中。”萧悦知选择隐瞒叶枫临的名字和部分接触细节,“他似乎对凶手,或者凶手的作案模式有超乎寻常的了解。他声称……只是‘兴趣使然的观察者’。”
“荒谬!”陈锋猛地一拍桌子,“什么观察者能比我们警方更先一步?我看他要么是凶手团伙内部的人,要么就是别有用心!悦知,你太轻率了!和这种人接触,非常危险!”
“陈队,我理解您的顾虑。”萧悦知没有退缩,“但在目前线索匮乏的情况下,任何可能的信息源都不应被轻易放弃。我会对他的信息进行严格甄别,同时加快对他的背景调查。我申请,允许我继续与他保持接触,作为一条特殊的线索渠道。”
她这是在赌。赌上级对破案的迫切需求,能暂时压过对程序合规的严格考量。
赵局沉默了片刻,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的目光在萧悦知脸上停留了很久,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和这个所谓“线人”的价值。
“萧警官,”良久,赵局才缓缓开口,“你的能力和责任心,我是相信的。但是这个匿名线人,情况特殊。我允许你继续接触,但有几个条件:第一,所有从他那里获得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向专案组汇报,不得擅自行动;第二,尽快查明此人的真实身份和动机,我要看到详细的评估报告;第三,注意安全,保持警惕,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立即终止接触并报告!”
“是!赵局!”萧悦知心中稍稍一松,至少,她赢得了暂时的许可。
“好了,线人的事暂时这样。”赵局转移了话题,“说说案件本身。三个受害者,时尚设计师、钢琴家、心理咨询师,社会关系看似没有交集,但都死得如此……具有仪式感。符号,现场布置,凶手的心理画像有什么进展?”
犯罪心理顾问开始发言,分析凶手可能具有高度的组织能力,追求某种扭曲的美学和象征意义,可能患有某种妄想症,坚信自己在执行某种“使命”……
萧悦知听着,心思却飘到了别处。叶枫临在咖啡馆初次见面时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注意警队内部可能存在的干扰力量。”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他的离间之计,是为了让她更加依赖他而故弄玄虚。但经历了海洋馆的事件,以及刚才会议上陈锋队长过于激烈的反应和赵局那意味深长的审视……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调查确实屡屡受挫。从第一个案子开始,关键的线索似乎总是慢一步。匿名电话无法追踪,第二名受害者明明已经布控却还是遇害,这次海洋馆的机关,如果按照标准流程进行二次细查,未必不能提前发现……是凶手太高明,还是真的存在某种无形的阻力?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与会的每一个人。赵局沉稳但目光犀利,陈队脾气火爆却经验丰富,李铭眉头紧锁满是担忧,其他几位同事或疲惫,或沉思……谁会是那个“干扰力量”?还是说,叶枫临只是在误导她,让她疑神疑鬼,从而孤立自己?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众人陆续离开,萧悦知坐在位置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悦知,”李铭走过来,低声道,“你那个线人……靠谱吗?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萧悦知抬起头,看着搭档真诚关切的眼神,心里有些复杂。“我知道有风险,铭哥。但现在我们就像在黑暗里摸索,哪怕是一点萤火,也得抓住看看。”
“小心引火烧身。”李铭叹了口气,“需要我帮忙调查吗?”
“暂时不用,”萧悦知摇摇头,“我自己来处理。”她不能让李铭也卷入这个漩涡。叶枫临太危险,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回到自己的工位,萧悦知打开电脑,却无心处理堆积的邮件。她拿出手机,看着那个没有存储姓名,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那是叶枫临上次联系她时用的一个一次性号码。
她犹豫着,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
直接质问他?他肯定会用那种模棱两可、充满机锋的话来应付她。
约他见面?在刚刚经历海洋馆事件,并且被上级明确要求“保持警惕”的当下,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可是,如果不接触,又怎么能获取更多信息,怎么能查清他的底细?
内心的挣扎如同两股力量在撕扯。一方面,是刑警的本能和纪律要求,让她对叶枫临这样的人保持最高级别的戒备;另一方面,是追寻真相的强烈渴望,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这个神秘男人的复杂好奇心。他看她的眼神,时而探究,时而复杂,偶尔甚至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怜惜?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最终,她放下手机,决定先按兵不动。她需要时间整理思绪,也需要更系统地梳理一遍现有的线索,尤其是那个刚刚浮出水面的“心象”心理咨询中心。
她调取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心象”中心的公开信息和内部有限的登记资料。中心成立五年,负责人是一位名叫柳心茹的资深心理医生,风评很好。三名受害者确实都在那里有过就诊记录,但时间、频率、咨询师都不同,记录显示的问题也各异,从工作压力、创作瓶颈到情感困扰,看起来并无特殊关联。
太干净了。萧悦知盯着屏幕上柳心茹那张端庄温和的照片,职业敏感让她觉得,这种毫无破绽的“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三个被精心挑选、以特定仪式杀害的人,都曾在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就诊,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她想起在海洋馆现场,听到两名中心员工低语的“筛选”和“觉醒”。这两个词,与古老结社的“认知重构”,以及叶枫临提到的“兴趣”,隐隐勾勒出一条模糊的线。
或许,突破口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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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萧悦知投入了对“心象”中心的暗中调查。她利用休息时间,走访了中心附近的一些商铺,调取了中心周边的部分监控录像,试图找出任何不寻常的人流或活动。然而,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柳心茹医生和她的团队按时上下班,接待来访者,没有发现任何明显可疑之处。
警队内部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符号的最终解读没有突破性进展,对凶手的社会关系排查范围不断扩大却收效甚微。那种无形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预示着下一次袭击正在酝酿。
就在萧悦知感到焦躁不安时,那个熟悉的号码再次在她的手机上亮起,是一条短信:
“明晚八点,城南旧港,三号码头,废弃的‘蓝鲸’货轮。或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注意身后。——叶”
短信内容言简意赅,却让萧悦知的心猛地一跳。城南旧港,那是城市早期开发的区域,如今已经没落,遍布着废弃的仓库和码头,鱼龙混杂,是犯罪的高发区。他约在那里,想做什么?
“有你感兴趣的东西”——是指新的线索?关于凶手?关于“心象”中心?还是关于……他自己?
而最后那句“注意身后”,更是让她背脊发凉。这是在提醒她被人跟踪,还是暗示警队内部确实有眼睛在盯着她?或者,这根本就是他故布疑阵,让她疑神疑鬼,只能孤身前往?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单独赴约,在那种地方,面对深不可测的叶枫临,风险极高。而且,赵局明确要求,所有线人信息必须汇报。
但情感和那股追寻真相的执念,却在疯狂地叫嚣。这是目前唯一的,看似能打破僵局的机会。如果汇报,上级很可能会出于安全考虑阻止她,或者部署大规模行动,打草惊蛇。以叶枫临的警觉,一旦发现异常,必然会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盯着那条短信,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屏幕,看到那个男人嘴角噙着的、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丝挑衅和探究意味的微笑。
他就像一株散发着迷人又危险气息的暗夜植物,明知靠近可能会被刺伤,甚至中毒,却依然吸引着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萧悦知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海洋馆里他及时的电话,隧道阴影中他沉默的点头……这些片段与他的神秘、他的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团巨大的迷雾。
她想起他看她的眼神,那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痛苦?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删除了那条短信,然后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铭哥,是我。明天晚上我有点私事,要早点走。队里如果没什么急事,帮我照看一下。”
电话那头的李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行,你去吧,这边有我。”
放下电话,萧悦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和霓虹闪烁的都市。这个城市看起来如此繁华喧嚣,却在光鲜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如此深沉黑暗的漩涡。
而她,已经一只脚踏了进去。
叶枫临,你究竟是谁?你在暗处着迷的,到底是什么?
明晚,城南旧港,三号码头,“蓝鲸”货轮。
无论那是陷阱还是契机,她都决定,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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