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暗里着迷》番外篇(二)
(一)
城市在暴雨中喘息。
距离那场摧毁了山中研究所、重创“父亲”势力的爆炸,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夏日的燥热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浇熄,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和一种近乎疲惫的宁静。
萧悦知站在刑警队办公室的窗前,看着雨刷在玻璃上划开一道道短暂清晰的扇形,又迅速被新的雨水模糊。她刚刚结束了一个案件的汇报,普通的抢劫杀人,与“知我”计划、那些诡异的符号、那些精心策划的仪式再无关联。生活似乎正努力地回归一种她曾经熟悉的“正常”。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她的办公桌抽屉深处,放着那枚从第一个案发现场找到的、刻有古老符号的金属徽章,以及那个在废弃地下排水系统找到的、属于童年自己的金属身份牌。它们冰冷、沉甸甸的,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现实与噩梦的物证。偶尔,指尖触碰它们,会引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并非全然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确认感。确认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并非幻觉,确认她破碎的记忆正在以缓慢而顽固的速度重组。
她被停职的处分已经撤销,得益于揪出了内鬼副队长,以及彻底捣毁那个非法研究所的功绩。表面上,同事们对她报以敬佩和同情,但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目光深处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与身份成谜的叶枫临过从甚密,她自身作为“知我”计划“最完美的作品”的身份,即便在官方报告中被刻意模糊,依旧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了她与往日的世界之间。
上级对她表示了“关怀”,建议她接受更长期的心理疏导。她去了几次,配合着,但内心深处,她知道真正的疗愈,并非来自谈话,而是来自于每一个独自面对黑夜不再恐慌的瞬间,来自于对脑海中偶尔闪现的陌生记忆片段不再抗拒的接纳。
叶枫临……
这个名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总会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爆炸之后,他如同人间蒸发。没有告别,没有联系方式,只留下了那张写着“当你需要,我仍在暗处”的纸条。字迹潦草却有力,像他本人一样,充满了矛盾与不确定性。他实现了他的承诺,保护了她,协助她摧毁了“父亲”的巢穴,然后便抽身而退,重新隐没于他来自的那个阴影世界。
她尝试过寻找他。动用了一些私人的关系,查询了交通记录、监控网络,甚至回溯了“心象”中心以及前身研究所所有可能关联的人员信息。结果如石沉大海。叶枫临这个名字,以及他所可能使用的其他身份,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他就像一道幽灵,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显形,然后彻底融入黑暗。
有时,在深夜独自复盘案件时,萧悦知会不自觉地在白板上写下关键节点,而叶枫临的名字,总是处于所有线索的交汇处,亦正亦邪,难以定义。他是“父亲”的养子,是早期实验体,是知情者,是保护者,也是利用者。他看着她时,那复杂眼神中蕴含的,究竟是源于童年共同经历的愧疚,是对“作品”的审视,还是……别的什么?
她甩甩头,试图将他的影子从脑海中驱散。依赖是一种危险的习惯,尤其是在对方身份不明、立场暧昧的情况下。
(二)
雨势稍歇,城市华灯初上。萧悦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准备离开。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萧警官吗?”一个略显紧张的女声传来,“我……我是林薇,‘心象’中心的前台,三个月前您来调查时,我们见过。”
萧悦知心中一动。“心象”中心在研究所事件后已被彻底查封,大部分员工在接受调查后都已遣散。这个林薇,当时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一个胆小怯懦、问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女孩。
“我记得你,林小姐。有什么事?”
“我……我可能有些东西,觉得应该交给您。”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犹豫和恐惧,“不是官方的那些档案,是我自己……私下里留下的。关于叶先生……还有……‘父亲’的一些零碎记录。”
萧悦知的呼吸微微一滞。叶枫临和“父亲”?
“你在哪里?我们见面谈。”
“不,不能见面!”林薇立刻拒绝,恐惧更甚,“他们可能还在看着……我把东西放在一个地方了。人民公园,东侧那个废弃的喷泉池,从北往南数第三块松动的石板下面。用一个防水袋装着。您……您自己去找。拜托,别再联系这个号码了!”
说完,不等萧悦知回应,电话便被挂断,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
萧悦知握着手机,眉头紧锁。林薇的恐惧不似作假。“他们”是谁?“父亲”的残余势力?还是别的什么?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利用她对叶枫临和“父亲”下落的关注,引她入局?
但直觉告诉她,林薇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一个微不足道的前台文员,在那种环境下,或许真的能接触到一些不被注意的边角信息,并且出于自保或其他原因,偷偷记录了下来。
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是刑警工作的常态,更是与“知我”计划纠缠后必须面对的日常。
她没有通知队里。停职的经历让她明白,在某些事情上,孤身行动反而更安全,也更高效。她换下警服,穿上便于行动的深色休闲装,将配枪和备用弹夹仔细检查后收好,又带上了强光手电、多功能刀具和一些必要的取证工具。
夜色下的城市,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人民公园在夜间游人稀少,东侧的废弃喷泉池更是位于林木深处,灯光昏暗,僻静无人。
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萧悦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感官提升到极致。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马路隐约的车流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她想起了在地下迷宫、在废弃老宅的经历,那种被窥视、被引导的感觉似乎又隐约浮现。
她很快找到了那个喷泉池。干涸的池底堆积着落叶和杂物。按照林薇所说,她找到北侧,开始数第三块石板。石板边缘果然有松动的痕迹。她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撬开石板。
下面是一个用厚实透明密封袋包裹着的硬物。她迅速取出,放入随身的证物袋中,然后将石板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有人在看着她。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侧后方的树丛阴影。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的树枝投下斑驳的暗影。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那种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是叶枫临吗?他一直如他所说,在暗处看着她?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没有出声呼唤,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黑暗中,仿佛有一场无声的对峙。过了足足两三分钟,那种被窥视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萧悦知没有放松警惕,她保持着防御姿态,快速而有序地离开了公园。直到坐进自己的车里,锁上车门,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将那个密封袋拿到眼前。
袋子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皮质笔记本,以及一个老式的U盘。
(三)
回到公寓,萧悦知拉上所有的窗帘,检查了门窗和常用的几个隐蔽监控点,确认安全后,才在书桌前坐下,打开了台灯。
她先检查了U盘,使用物理隔离的备用电脑和严格的杀毒程序后,才将其插入。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观察日志 - YFL & others”。
点开文件夹,里面是数十个按照日期命名的文本文件,时间跨度长达数年,最近的一个文件日期,正是在研究所被摧毁的前一周。
萧悦知点开了最早的一个文件。
「…YFL(叶枫临)再次来访,与‘父亲’闭门长谈三小时。结束后,‘父亲’情绪罕见亢奋,提及‘种子已播下,只待破土’。YFL离开时神色凝重,与我对视一眼,目光复杂难明…」
「…‘父亲’对xiao YZ(萧悦知)的成长轨迹表示满意。‘她的韧性超乎预期,不愧是核心样本。’YFL在一旁沉默不语,指节发白…」
「…YFL私下询问我关于xiao YZ近况,我按‘父亲’要求,只提供基础信息。他似乎……在担心她?这与他扮演的角色不符。困惑…」
「…‘仪式’准备加速。YFL反对,与‘父亲’激烈争吵。提及‘保护’与‘摧毁’之争。YFL称‘她不是你的玩具’。‘父亲’冷笑:‘她是我的杰作,而你,是我的眼睛和盾牌。’…」
「…YFL秘密复制部分核心数据。他以为无人知晓。我是否该报告?恐惧…或许,该为自己留条后路…」
日志的记录者,显然是一个能够近距离接触“父亲”和叶枫临的人,可能是秘书、助理或者像林薇这样的核心文员。记录用的是客观冷静的笔触,但字里行间能感受到记录者的恐惧、犹豫以及最后决定为自己留后路的挣扎。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出一个远比萧悦知想象中更复杂、更持久的暗中观察与博弈。
叶枫临……他并非在案件发生后才介入。他一直在关注着她,以她不知道的方式。他与“父亲”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理念冲突,而自己,正是这场冲突的核心。他口中的“保护”,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持续了多年的、隐藏在“父亲”眼皮底下的暗中守护。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有一种被长期窥探的愤怒,也有一种得知真相一角后的释然,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负荷的感受。她的人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置于这样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她拿起那个黑色的皮质笔记本。笔记本很旧,边角磨损,翻开扉页,上面用一种略显稚嫩却坚定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为了记住,为了反抗。—— YFL, 14岁”
这是叶枫临少年时期的日记!
萧悦知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
日记断断续续,记录了他在研究所的生活,被进行的各种测试,对“父亲”既敬畏又逐渐滋生反抗意识的矛盾心理,以及……关于一个叫“小知”的女孩的片段。
「…今天见到了新来的‘小知’,她很瘦小,但眼睛很亮,像星星。‘父亲’说她是特别的。我希望她能不被这里吞噬…」
「…小知在认知测试中又得了最优。她对我笑了。这里的日子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听到了‘父亲’和助手的谈话,他们要对小知进行深度潜意识干预。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火灾是我放的。只有混乱才能带她离开。对不起,小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你。希望你能忘记这里的一切,拥有正常的人生…」
「…‘父亲’没死。他找到了我。我必须回去,扮演他忠诚的‘眼睛和盾牌’,才能在他再次伤害小知之前阻止他。这是我的赎罪…」
「…她在警校毕业了,很优秀。她果然挣脱了过去的阴影,凭自己的力量长大了。但我不能靠近,黑暗会吸引黑暗…」
「…‘仪式’重启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利用那些‘失败品’的方法,目标直指小知。我不能再旁观了。即使被她憎恨,也必须介入…」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萧悦知合上笔记本,久久无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声音。台灯的光晕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眶却微微发热。
所有的疑团,关于叶枫临矛盾行为的动机,关于他眼中那复杂情绪的根源,关于童年那场“意外”火灾的真相……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神秘的旁观者,他是深陷其中的参与者。他不是单纯的利用者,他是背负着沉重罪孽与守护誓言的同行者。那场带给她童年创伤、让她失去父母、记忆破碎的大火,竟是他为了让她逃离而点燃的希望之火。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重新回到“父亲”的掌控,在黑暗中蛰伏多年,只为在她再次面临威胁时,有能力挺身而出。
“当你需要,我仍在暗处。”
这句话的重量,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那不是一句暧昧的告别,而是一个用十几年人生践行的、沉甸甸的承诺。
(四)
接下来的几天,萧悦知表面上一切如常,照常上班,处理案件,参加例会。但内心深处,一场风暴正在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她不再执着于寻找叶枫临的踪迹。她理解了他的存在方式。他属于阴影,如同她属于光明。他们的世界有交集,却未必能重合。强行将他拉入阳光下,或许对他、对她,都并非最好的选择。
她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通过某种方式,关注着她的安危。这种认知不再让她感到被侵犯,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他们之间,隔着无法磨灭的过去,隔着复杂难言的情感,也隔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羁绊。
这天傍晚,她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驱车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临江小山。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这是她最近发现的,用来独处和思考的地方。
山顶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她的短发。脚下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铺陈开的星河,每一盏灯光背后,都是一个平凡或是不平凡的人生。她曾经渴望的“正常”,或许从来就不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都有自己的阴影需要面对。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古老的徽章,在掌心摩挲着。冰冷的金属逐渐被体温焐热。符号的纹路清晰地印在指腹。
知我。
这两个字如今有了全新的含义。它不仅是那个疯狂计划的名字,更是她一路走来,通过痛苦、挣扎、怀疑与抉择,最终达成的自我认知。她认识了被塑造的过去,也认识了选择未来的自己。她接纳了内心的脆弱与偏执,也确认了坚守的正义与意志。
她不是“父亲”的杰作,不是叶枫临需要守护的“小知”,也不是警队里那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幸存者”。她是萧悦知,一个经历过黑暗,却选择面向光明的女人。一个拥有破碎过去,却努力拼凑完整未来的刑警。
风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极轻微的、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
萧悦知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然落在远方的城市灯火上,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知道,或许在她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在那片与她脚下的光明形成鲜明对比的阴影里,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沉默地、复杂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却也存在着无形的联结。
就像光与影,对立,共生,在无尽的华尔兹中,构成这个世界的完整图景。
而她,已经学会了与这阴影共舞。
萧悦知将徽章紧紧握在手心,转身,走向下山的路。她的步伐稳定而有力,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
城市的灯火在她身后,如同不灭的星辰。
而阴影,依旧如影随形。
(番外篇 完)
这篇番外篇试图在主线剧情结束后,深入刻画萧悦知的心理状态和成长,通过一个看似普通却暗藏线索的事件(林薇的电话),引出关于叶枫临过去的关键信息(观察日志和少年日记),从而解开读者(和萧悦知)关于叶枫临动机和背景的最大悬念。同时,展现了萧悦知如何消化这些信息,最终达成更深层次的自我认知与和解,并接受了她与叶枫临之间那种特殊而复杂的关系格局。故事在一种开放而充满余韵的氛围中结束,暗示着未来可能的风波,也强调了主角内心的成长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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