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第二卷:尘缘未了
第16章:音惑人心
青山镇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薄的、带着草木清甜气息的雾霭唤醒。赵青山惯例在天蒙蒙亮时便起身,提着那柄被他磨得锃亮的柴刀上山砍柴。他力气惊人,碗口粗的树干,几刀下去便应声而断,效率远超寻常樵夫。而江怀柔则会在稍晚些时候,提着药篮,踏着露水,去镇上的“怀仁堂”坐诊,或是去附近的山野采集药材。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但那日萧少峰与韩书澜(阿澜)之间近乎对峙的紧张,以及淡雅诗被擒、风雨欲来退走后的余波,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渐渐平复,但水底的暗流却从未真正停止。
这日恰逢镇上的大集,四乡八邻的农户、小贩都聚集在镇中心那片还算宽敞的广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赵青山被江怀柔拉着来采买些日常用品和药材种子,她笑着说:“总不能让赵大将军真的一辈子只砍柴挑水,我们也得学着种些药材,自给自足才是长久之计。”
赵青山看着江怀柔温婉的侧脸,心中一片柔软,他粗粝的大手紧紧包裹着她纤细的手指,憨厚一笑:“都听你的。”
萧少峰与韩书澜也来了集市。自那日几乎挑明身份却又被江怀柔打断后,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萧少峰的目光更加深沉,时常落在韩书澜身上,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压抑了太久的情感。韩书澜则显得更加谨慎,她依旧易容成“阿澜”那平凡无奇的模样,但眼神中的灵动与智慧,却非易容术所能完全掩盖。她刻意与萧少峰保持着距离,却又无法完全忽视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四人便在集市上不期而遇。赵青山正蹲在一个卖农具的摊前,仔细挑选着一把锄头,江怀柔在一旁轻声给出建议。萧少峰则负手立在一个书摊前,随手翻着一本泛黄的兵书,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韩书澜在一个卖药材的摊子前,与摊主讨价还价,言辞精准,对药材的性状了如指掌。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悄然混入了集市的喧嚣之中。
那笛声初听时极其微弱,仿佛只是哪个顽童的信口胡吹,不成曲调。但渐渐地,它变得清晰起来,音色空灵剔透,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像是一条滑腻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人的耳膜,直抵心间。
笛声的旋律很怪,并非任何耳熟能详的乡野小调,也不是文人雅士喜爱的清雅古曲。它忽高忽低,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时而舒缓如溪流潺潺,转折处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听得人心里莫名发慌。
赵青山最先察觉到不对劲,他皱了皱眉,直起身来,环顾四周:“什么声音?怪里怪气的。”
萧少峰几乎在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笛声传来的方向——是在集市边缘,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垂着眼帘,专注地吹奏着一支普通的竹笛。那少年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萧少峰的瞳孔却微微收缩。他在那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内敛,却又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空洞的、仿佛能吸纳一切情绪的诡异平静。
“怀柔,你觉得这笛声……”赵青山转过头,想问江怀柔的感受,却见江怀柔的神色有些异样。
她原本带着浅笑的脸庞,此刻显得有些茫然,眼神失去了焦点,怔怔地望着那老槐树下的方向,喃喃道:“这曲子……好奇特……好像……在哪里听过……”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恍惚。
“怀柔?”赵青山心中一紧,伸手想去拉她。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江怀柔的衣袖时,江怀柔却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她抬起头,看向赵青山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和抗拒,声音尖利起来:“别碰我!你是谁?离我远点!”
这一声惊呼,顿时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赵青山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怀柔?你怎么了?我是青山啊!”
“青山……赵青山……”江怀柔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却更加混乱和痛苦,“不……你不是……你死了……你死在边关了……我亲眼看到的……满地都是血……”她开始瑟瑟发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
韩书澜和萧少峰也迅速赶了过来。韩书澜一看江怀柔的状态,脸色骤变,她立刻上前,试图握住江怀柔的手腕探查脉象,同时柔声道:“怀柔姐姐,看着我,我是阿澜。”
“阿澜?”江怀柔茫然地看着她,随即又猛地摇头,“不对……你是……你是那个来抓我的人!你们都想害我!想抢我的药王谷秘方!”她用力甩开韩书澜的手,力道之大,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温婉柔弱的她。
萧少峰沉声对赵青山道:“是笛声有问题!那吹笛子的少年有古怪!”
赵青山此刻也反应过来,一股滔天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铁塔般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双目赤红,猛地转头看向那老槐树下的少年,怒吼道:“狗娘养的!你对怀柔做了什么?!”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周围摊位的棚布都簌簌作响。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就要冲过去将那少年撕碎。
“赵大哥!不可!”萧少峰疾步上前,一把按住赵青山的肩膀。他的手指如同铁钳,蕴含着精纯的内力,竟让盛怒下的赵青山一时无法挣脱。
“放开我!老子要宰了那个小崽子!”赵青山奋力挣扎,额头上青筋暴起。
萧少峰目光沉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冷静点!此人手段诡异,绝非寻常武功能敌。你看怀柔的样子,像是被迷了心窍。你若贸然冲过去,且不说能否近他的身,万一他还有后招,或是这笛声对怀柔有更坏的影响,怎么办?”
赵青山猛地一震,看向依旧沉浸在恐惧和混乱中的江怀柔,心如刀绞,那冲天的怒火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化作更深的焦灼与无力。
韩书澜此时已不顾江怀柔的挣扎,强行扣住了她的脉门,指尖内力微吐,探查她体内的情况。同时,她侧耳细听那诡异的笛声,秀眉紧蹙。
“这笛声……蕴含着一股阴邪的精神力量,直接干扰人的心神,放大内心的恐惧和执念。”韩书澜语速飞快,脸色凝重,“怀柔姐姐心思纯净,心防反而不如常人坚韧,最容易受此类邪术侵蚀。她定然是联想到了赵大哥当年在边关重伤濒死的往事,心魔被引动了!”
“那怎么办?”赵青山急声道,虎目中满是血丝。
“必须先隔绝笛声对她的影响!”韩书澜说着,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白色药丸,对赵青山道,“帮我按住怀柔姐姐,把这清心丹给她服下,能暂时稳住心神。”
赵青山连忙照做,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既不让江怀柔挣脱,又不至于伤到她。看着心爱之人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在自己怀中挣扎哭泣,口中还念着“你死了”、“别丢下我”之类的胡话,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未曾退缩的铁汉,眼眶瞬间红了。
韩书澜将药丸送入江怀柔口中,又以金针刺入她头顶和耳后的几处穴位,暂时封闭部分听觉,减弱笛声的影响。江怀柔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但眼神依旧空洞迷茫,蜷缩在赵青山怀里,不住地颤抖啜泣。
与此同时,那槐树下的少年——轻声细语,依旧垂眸吹奏着笛子,仿佛对这边发生的骚乱毫无所觉。他的嘴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纯真的笑意,仿佛沉浸在自己创造出的“乐章”之中。
萧少峰冷冷地注视着轻声细语,他没有试图去攻击,因为他能感觉到,那少年周围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力场,任何带着敌意的靠近,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交锋,蛮力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
集市上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笛声的影响。有的人开始莫名地大笑,有的则蹲在地上哭泣,还有的变得暴躁易怒,与旁人口角争执起来。原本热闹和谐的集市,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混乱之中。
“必须先带怀柔离开这里。”萧少峰当机立断,“这笛声范围太广,久留无益。”
赵青山重重一点头,打横抱起意识不清的江怀柔,用自己宽阔的胸膛为她挡住一切纷扰,大步流星地朝着镇外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悲怆。
韩书澜紧随其后,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吹笛的少年,眼神冰冷。她注意到,那少年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她,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洞悉人心的诡异感,让她脊背微微发凉。
萧少峰走在最后,他如同最警惕的护卫,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轻声细语,直到走出集市,那诡异的笛声渐渐微弱,最终消失在身后。
回到赵青山那处简朴却温馨的小院,将江怀柔安置在床榻上。服用了清心丹又经韩书澜针灸后,她不再挣扎哭闹,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但眉头依旧紧蹙,显然心神并未完全安宁。
赵青山守在床边,握着江怀柔冰凉的手,一言不发,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韩书澜仔细地为江怀柔把了第二次脉,又翻看了她的眼睑,沉吟片刻道:“笛声的影响暂时被药物和针法压制了,但那股邪异的精神力量如同种子,已经种在了怀柔姐姐的心神深处。清心丹治标不治本,若不能彻底拔除这‘音惑’,她随时可能再次发作,甚至……心神受损,难以恢复。”
“如何才能拔除?”萧少峰沉声问道。他站在窗边,望着院外,眼神锐利如鹰,似乎在搜寻着可能存在的窥视。
“音律控心,属于奇门诡术的一种,与我玄门中的‘静心咒’、‘安魂曲’等法门原理相通,但走的却是邪路。”韩书澜缓缓道,“要破解,需得以更精纯、更强大的正面精神力量,引导、驱散、乃至净化那股邪力。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对症的法门。我需要尝试结合医术与玄术,找到最适合怀柔姐姐的破解之法。”
她看向赵青山,语气坚定:“赵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怀柔姐姐。”
赵青山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信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阿澜姑娘,拜托你了。”他又看向萧少峰,声音沙哑:“萧兄,刚才在集市,多谢你拦住我。我……我差点误了事。”
萧少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知道,对于赵青山而言,江怀柔就是他的逆鳞,是他的全部。亲眼目睹挚爱受此折磨,那种痛苦,他感同身受。
“那吹笛的少年,定是云遮半派来的新爪牙。”萧少峰语气肯定,“‘轻声细语’……名不虚传。杀人不用刀,惑心于无形。此人的威胁,恐怕比风雨欲来更大。”
韩书澜颔首表示同意:“他选择在人群密集的集市动手,目标明确就是怀柔姐姐。一方面,怀柔姐姐心性单纯,易于得手;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试探我们,尤其是……”她顿了顿,看向萧少峰,“试探你我。他想看看,面对身边人受控,我们会如何反应。赵大哥的暴怒,我的医术,还有萧大哥你的冷静,恐怕都已被他看在眼里。”
“敌暗我明,手段又如此诡谲莫测。”赵青山咬牙,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这种感觉,真他娘的憋屈!”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萧少峰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寒意,“他既然出了招,我们接着便是。书澜,破解音惑之事,全靠你了。在此期间,青山你需寸步不离地守护怀柔。我会在外围布置一些预警的小机关,防止那‘风雨欲来’趁机偷袭。”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人心。赵青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韩书澜不再耽搁,她走到书桌旁,铺开纸张,开始凝神回忆玄门中关于音律、精神类术法的记载,并结合江怀柔的脉象和症状,推演破解之道。时而提笔写下几个药名,时而画出几道符文,神情专注而肃穆。
萧少峰则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在院落四周,以及通往山林的小径上,利用碎石、树枝、丝线等不起眼的东西,布下了一些简易却有效的警戒和阻碍陷阱。这是他当年在军中和朝堂斗争中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留好后路,筑起防线。
赵青山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江怀柔苍白的脸上,他用粗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低声呢喃:“柔儿,别怕,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等你好了,我们就种很多很多药材,我帮你浇水,帮你施肥……你再给我熬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我也一定喝得干干净净……”
昏睡中的江怀柔,似乎感应到了这熟悉的气息和承诺,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夜幕缓缓降临,青山镇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那诡异的笛声,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那吹笛的少年——轻声细语,他就像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幽灵,用他最“轻柔”的方式,掀起了第一场真正的、直指人心的风暴。
小院内,灯火亮了一夜。韩书澜房间里的书页翻动声和低低的吟诵声几乎未曾停歇。萧少峰抱臂立于院中,如同守夜的孤狼,目光在沉沉的夜色中巡弋。赵青山则始终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这一夜,格外漫长。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云遮半的魔爪,已经用最残忍的方式,扼向了他们中最柔软的那一处。未来的风雨,恐怕会更加猛烈。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本心即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