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短暂温馨
古墓深处的阴冷与死寂，连同那场破阵之战的惨烈与喧嚣，仿佛已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当七道身影相互搀扶着，踏着略显踉跄却无比坚定的步伐，重新沐浴在青山镇外和煦的阳光下时，每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阳光穿透层叠的树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远处隐约传来镇集的叫卖声和犬吠鸡鸣。这一切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景象，此刻在他们眼中，却珍贵得如同稀世珍宝。
赵青山搀扶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江怀柔，他的臂膀稳健如山，为她撑起绝大部分重量。江怀柔并未受重伤，只是先前为护住徐楠亦心脉，又以金针之术辅助韩书澜招魂，心神与内力消耗极大，此刻显得有些虚弱。她靠在赵青山身侧，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那份劫后余生的悸动才渐渐平复下来。
“还好吗？”赵青山低下头，声音是刻意放柔后的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怀柔抬起脸，对他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阳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漾开温柔的波光：“无妨，只是有些乏力。回去调息片刻便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方相互依偎的萧少峰与韩书澜，又看向身后小心翼翼抱着岑雨柔的徐楠亦，轻声道：“大家都平安，真好。”
赵青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重重哼了一声，虽是哼声，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慨叹：“他娘的，这古墓比边关战场还邪乎！幸好，都挺过来了。”他紧了紧揽着江怀柔的手，铁汉柔情，尽在不言中。
前方，萧少峰与韩书澜并肩而行。萧少峰的外袍早已脱下，轻轻披在韩书澜肩上。他自身衣衫亦有几处破损，沾染了尘土与暗色的血渍，但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那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像融化了坚冰的深潭，清晰地倒映着身边女子的身影。他的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韩书澜，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深入骨髓的眷恋。
韩书澜感受着他专注的视线，耳根微热，心底却是一片酸涩的甜蜜。她悄悄伸出手，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萧少峰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反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力道坚定，不容置疑。
“累了？”他低声问，声音里是独有的，只对她一人展现的沙哑温柔。
韩书澜摇摇头，复又点点头，唇角弯起一抹倦怠却满足的弧度：“有一点。但心里很踏实。” 不再需要易容伪装，不再需要将满腹心事与深情死死压抑，能与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而行，能感受到他掌心真实的温度，这片刻的安宁，足以慰藉所有颠沛流离与生死考验。
萧少峰听懂了她未尽之语，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以后，都会踏实。”他承诺道，简短的语句，却重若千钧。
队伍最后，气氛则有些微妙的不同。徐楠亦打横抱着岑雨柔，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岑雨柔魂体初归，肉身与魂魄尚未完全契合，极其虚弱，连自行行走都困难。她安静地靠在徐楠亦怀里，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听到他比往常稍快的心跳声。
她悄悄抬起眼睫，打量着他。徐楠亦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那双曾因绝望而变得灰寂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两簇小小的火焰，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还有一丝……近乎笨拙的不知所措。
岑雨柔想起在古墓中，她意识朦胧间感受到的那滴落在她额间滚烫的液体，是他压抑多年的泪。她鼻尖一酸，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
“别乱动。”徐楠亦立刻低头，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还有不容错辨的紧张，“哪里不舒服？”
岑雨柔看着他紧张的模样，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眸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虽然虚弱，却故意眨了眨：“徐少侠，你抱得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徐楠亦一怔，手臂下意识放松了些许，耳根竟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闭嘴，休养。”
岑雨柔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想起当年那个被她逗弄一下就会耳根通红的正道少侠，心底软成一片。她不再说话，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清冽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原来，纵身一跃并非终结，绝情崖下也不是终点，命运终究待他们不薄。
一行人并未直接回各自居所，而是默契地来到了赵青山与江怀柔位于镇尾的院落。这里相对宽敞，也更僻静，适合众人休整，也更便于照看身体未愈的江怀柔和岑雨柔。
推开篱笆门，熟悉的田园气息扑面而来。菜畦里的蔬菜长势正好，院角的药草飘着淡淡的清香，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这一切，与刚刚经历的古墓诡谲、邪阵凶险形成了鲜明对比，让每个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
“到家了。”江怀柔轻声道，语气里充满了归属感。
赵青山立刻忙活起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江怀柔扶到院中竹制的躺椅上安顿好，又快步进屋搬出几张凳子，用他那劈柴都能劈出雷霆之势的大手，略显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都坐，别站着！”他招呼着，声音洪亮，驱散了不少凝滞的气氛。
萧少峰扶着韩书澜在另一张躺椅上坐下，自己则拉过一张木凳，紧挨着她坐下，姿态是全然守护的姿态。徐楠亦犹豫了一下，抱着岑雨柔，最终选择坐在了离江怀柔不远处的石凳上，方便江怀柔随时查看岑雨柔的情况。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古墓带来的阴寒。院子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一种混合着疲惫、安宁与淡淡喜悦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
打破这片宁静的是赵青山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亮的长鸣，让他古铜色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知是谁先低笑出声，紧接着，笑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连一向清冷的徐楠亦，嘴角都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岑雨柔更是笑得肩膀微颤，牵动了虚弱的身子，引起一阵轻咳，吓得徐楠亦立刻收拢手臂，紧张地看向江怀柔。
江怀柔止住笑，柔声道：“无妨，只是笑岔了气。赵大哥，我们都一天一夜未曾好好进食了，想必大家都饥肠辘辘。厨房里还有些米粮和昨日买的肉菜，只是我现下……”
“我去！”赵青山立刻站起来，拍着胸脯，“做饭我还是能行的！你们等着！”说着就要往厨房冲。
“且慢。”萧少峰忽然开口，他看向赵青山，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赵兄，我记得上次你独自生火，差点把临时搭的灶棚点了。”
赵青山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那次是意外！风大！”
韩书澜也抿唇笑道：“青山兄，还是让我去吧。我与怀柔妹妹先前备有些干粮熟食，热一热便能吃。你与少峰、徐少侠身上都带伤，还需怀柔妹妹处理一下。”
这话提醒了众人。破阵之战，萧少峰为掩护韩书澜，肩胛被风雨欲来的暗器划伤；赵青山力撼守墓傀儡，背上添了几道爪痕；徐楠亦更是以心头血为引，胸前伤口虽经江怀柔紧急处理，仍需仔细包扎。而江怀柔自己，也耗神过度。
最终，分工自然形成。韩书澜起身去了厨房，她虽也疲惫，但玄门心法自有调息之妙，行动尚算自如。萧少峰本想跟上帮忙，却被韩书澜一个眼神制止，示意他留下治伤。
江怀柔强撑着起身，先为徐楠亦检查胸前的伤口。她解开染血的布条，看到那道以特殊手法划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卷，看着仍有些骇人。她仔细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动作轻柔熟练。
“徐少侠，伤口愈合尚可，但元气大损，近期切不可再动武，需静心调养。”江怀柔温声叮嘱。
徐楠亦默默点头，目光始终落在怀中的岑雨柔身上。
岑雨柔看着他胸前的伤，眼圈微红，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上纱布边缘，声音哽咽：“傻子……”
徐楠亦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低声道：“值得。”只要能换回她，莫说一滴心头血，便是要他性命，他亦无悔。
接着，江怀柔又为赵青山和萧少峰处理了外伤。赵青山的伤多在皮肉，他体魄强健，倒不甚在意。萧少峰的伤口较深，需要缝合。江怀柔拿出针线，看向萧少峰。
萧少峰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有劳。”
缝合的过程，他甚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针尖刺穿的不是他的皮肉。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在厨房与堂屋间忙碌的韩书澜的身影。看着她熟练地生火、烧水、热饭，看着她偶尔抬手擦拭额角的细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平静感充盈着他的心胸。这寻常的烟火气，比任何宫殿楼阁、权势富贵，都更令他心安。
不多时，韩书澜便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虽只是简单的米粥、蒸饼、几样酱菜和一小盆炖肉，香气却勾得人食指大动。赵青山第一个端起海碗，唏哩呼噜喝了大半碗粥，又抓起一张蒸饼，夹了大块炖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赞道：“好吃！阿澜姑娘手艺真好！”
萧少峰吃得慢条斯理，举止间依旧带着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但他用餐的速度并不慢，显然也是饿极了。他时不时将炖肉中精瘦的部分夹到韩书澜碗里，动作自然。
徐楠亦小心地将岑雨柔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喝粥。岑雨柔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但看到徐楠亦那认真专注，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使命般的表情，便乖乖张口。粥水温热，顺着食道滑下，暖了她的胃，更暖了她的心。
饭后，倦意如潮水般涌来。江怀柔体力不支，被赵青山半扶半抱地送回房休息。徐楠亦也将昏昏欲睡的岑雨柔抱进客房，小心安置。
院子里，只剩下萧少峰与韩书澜。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院中的景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萧少峰搬了两张竹椅放在屋檐下，与韩书澜并肩坐下。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未受伤的那侧肩头。韩书澜没有抗拒，顺从地倚靠过去，闭上了眼睛。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药与血腥气的独特味道，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书澜。”他低声唤她，不再是疏离的“阿澜”，也不是客气的“韩姑娘”，而是烙刻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名字。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对不起。”他声音沉郁，带着压抑的痛苦，“当年，是我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上了他的唇，阻止了他后续的话语。韩书澜睁开眼，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少峰，不必再说。那非你之过。若非如此金蝉脱壳，我们未必能摆脱朝廷鹰犬的追捕，更未必能引出云遮半这条深藏的大鱼。只是……苦了你。”
她想起他对着玉簪出神的模样，想起他初见她时那冰冷掩饰下的震动与痛楚，心中便一阵抽痛。她假死脱身，是迫不得已的布局，却让他独自承受了数年锥心之痛。
萧少峰握住她按在自己唇上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深深地看着她：“再多的苦，能换得此刻，都值得。”他顿了顿，问道，“你的易容术和内力心法……”
“是师父的安排。”韩书澜解释道，“我韩家祖上确与玄门有渊，家中遭难前，父亲便将我送至外祖家，实则暗中拜入玄门。宫变之前，师父已窥得天机，知我有一死劫，便授我假死龟息之术与易容之法，并让我改修更适合隐匿和疗伤的‘长春诀’。那支玉簪，便是触发龟息之术的媒介，也是师父后来寻到我，助我苏醒的信物。”
原来如此。萧少峰心中长久以来的疑团终于解开。他叹息一声，将她搂得更紧：“苦了你了。”独自一人，背负着秘密，易容改名，漂泊江湖。
“都过去了。”韩书澜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好。”萧少峰承诺，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再无分离。”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星子开始在天幕上闪烁。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夏虫的鸣叫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赵青山从屋里出来，看到檐下相依相偎的身影，放轻了脚步，脸上露出憨厚而欣慰的笑容。他转身去厨房烧了热水，给客房里的徐楠亦和岑雨柔送去，又给萧少峰和韩书澜留了一壶在灶上温着，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回了主屋，守在熟睡的江怀柔床边。
这一夜，青山镇的这个小院落，格外的宁静。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厮杀争斗，只有历经生死磨难后，疲惫却安然的沉睡，以及失散的爱人终于重逢后，那紧紧交握、再也不愿放开的手。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温柔地笼罩着这片暂时获得安宁的土地，也笼罩着这几颗终于得以短暂依靠、互相取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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